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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任相思紧 第3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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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介意!”谢青芙反应过来,一下子开心起来,唇角高高的扬起。她抓着他的手摇了好几下,而后低头笑出了声来。沈寂正犹豫着要不要问她是否真的愉悦,却听她低低的出了口气,言语间竟是充满了感动,“我怎么会介意……我真开心,还能与你一起拿着白梅花,走在景阳城的大街上。是真的也好……是偷来的开心也好,我……已然无憾。”

小雪一直下到下午时分方才停住。这是今年的第一场雪,又正好下在冬至这一日,满城都能听到孩童们欢欣雀跃的声音,卖花人趁着花灯节想要大赚一笔,不到傍晚便已挎着花篮四处走走停停。谢青芙将行踪与周巽的话告知谢红药,见她对自己微微一笑,迈出大门时只觉神清气爽。

她已经许久都没有这样开心的时候了,所以唇角上扬时,她甚至会觉得有些惶恐,担心这样的心情会极快的离她而去,而后再难回来。

去年没能等到沈寂的那棵柳树,今年仍旧挂满了花灯。

谢青芙站在树下,手里握着那两枝白梅,看着四周三三两两的情人相携走过。她不羡慕,也不焦急,只是将两手背在身后,轻轻地用脚去踢地上的雪,仿佛在等一个重要的人,又仿佛那个重要的人早已来到。

插满了白梅花的马车慢腾腾的驶来,等候依旧的众人扑上前去摘上面的梅花。沈寂不在身边,谢青芙提不起去围观的兴致。却听围着马车的人中忽然便爆发出一声惊呼,谢青芙没什么兴趣的抬首望去,见一名锦衣男子骂骂咧咧,推搡着什么。谢青芙定睛一看,那人双唇紧抿,神色冷漠,挤在一群健全的人中显得断掉的那只手臂更失协调了。

“手都没了你还谈情说爱?不怕被马车从身上压过去啊?”

锦衣男子骂了几句,见马车仍旧向前驶去,忙推开抓着的人向前追去了:“哎哎哎,等等我……”

谢青芙动了动脚步,最后却仍是安静的站在挂满花灯的柳树下。她心中酸涩不堪,唇畔却缓缓地的挤出了欣悦的笑容来。看着沈寂怀中护着枝白梅,一步步走到她的面前来。

“你怎么还是去了,不是已经送过我了吗?”

沈寂安静的低垂着睫,清俊眉眼被树上花灯衬得增了些温暖。他有些急促的呼吸着,没有说话。天空中“噼啪”一声绽开了一朵烟花,所有的人都惊呼着抬起头来,目光追随着五彩斑斓的烟花,只有谢青芙仍旧专注的望着沈寂,听得他压低嗓音,声音有些沙哑。

“我以为不会很难的……”他轻呼出一口起来,将怀中的白梅递到谢青芙的面前。美玉雕成一般的花苞被挤得狠了,一朵两朵,全都脱落了,纷纷落在冰冷的雪上。沈寂手指一颤,声音便更低了,“只是我仍旧做不到……”

他的话戛然而止,因为谢青芙已然踮起脚,吻在了他的侧脸上。

空中又有一朵烟花绽开了,像银色的瀑布般从天空中流泻下来。瀑布旁又开了五颜六色的花,米分红色,淡紫色,缓缓地散开,继而相融,渐渐消失。火树银花,星落如雨。

沈寂耳边听得所有人看到烟花的惊呼,没人看到,在这众目睽睽之下,谢青芙给了他一个温柔的吻,暖得像是三月春风,掠过他的脸颊。明知捉摸不住,他却沉溺其中。

谢青芙仰头对他微笑,然后自他手中拿走了那枝花苞已然落光的白梅。她将空枝递到鼻前,轻轻的吸了一口气。

“好香。”

说罢又伸出手去,握住他微微蜷起的手指,向前走去。他甚至能听到她的轻笑声:“这是我长到这么大,见过最好看……开得也最漂亮的白梅花。”她说道,“我想我这一生,永远都不会忘记它的。”

沈寂被她拉着,失落渐渐地烟消云散,蹙起的眉头不知不觉间,亦是松开了。

他微微仰起头去看天空已经逐渐消散了的烟花,只能看到小小的闪亮的火星从天上落下来,像是他小时候数过的那些星星,渐渐的消失在了记忆中。

☆、第60章 浅粉·(五)

夜色渐渐地沉郁起来,挂在树上的花灯一盏一盏的熄灭下去,遍地都是从情人手中散落的花瓣。谢青芙一手握紧白梅,一手牵着沈寂的手,夜色仔细的将旁人的目光替他们遮掩掉了。她踩在花瓣上,每一步心中都带着些不忍,沈寂侧首往她一眼,她便对他笑了一笑,笑意赧然。

“我是不是走太慢了,今日的账我还一笔没算,该赶回去补上的。”

沈寂因她笑意失神了片刻,许久才紧了紧相握的手道:“今日不看账本。”

“不看账本?”谢青芙怔了怔,只见沈寂脚步极慢的带着她向着人少的地方走。她心中虽然好奇,但对他依旧没有怀疑。满目的灯火在身后化作了模糊的光晕,欢声笑语也渐渐地远去了,谢青芙怅然若失,回首看了一眼这繁华景色,终是垂首,只是更握紧了沈寂的手,脚步没有片刻停歇。

霍老爷听到仆从禀告时已是深夜,霍府却依旧灯火通明。霍夫人听他长叹一声便起身整衣,便轻声问道:“老爷,这人太不识规矩,深更半夜贸然造访,您何不……”

霍老爷不说话,只抬首让霍夫人替他正襟:“霍府没有这样的规矩。夫人,这几日每日上门与我喝酒的人是谁,你可还记得?”

霍夫人讶异的轻呼了一声:“老爷说的……是那缺了一条胳膊的男子?下人们都说,他只是个寡言少语的残废,若是见他……我也不明白,老爷为何郑重至此?”

霍老爷摇首再叹:“人人见他,皆称残废。人人皆以为自己完美无缺,却不知心残比身残,要可怕上千万倍。”

霍府大门缓缓拉开,门内光明如白昼。霍老爷锦衣皂靴站在门口,肃然拱手。

“小友今日可是来得晚。”

沈寂侧首对谢青芙道:“这是霍老爷。”他像是有些冷,手上的温度都凉了下去,又对霍老爷道,“这是……我曾提过的谢青芙。”

霍老爷谢青芙是知道的,据说他曾在圣上面前身居高位,后因不知何事而遭到同僚排挤。辞官后久居景阳城,不为官,不经商,亦不同人打过多的交道,只是吃穿用度皆无顾虑,谁都能看出其家世与背景。谢榛在世时也曾尝试着与霍老爷交好,只是终因不是一路人而屡屡受挫,最后这打算便无疾而终。

久闻霍老爷深居简出,谢青芙不知道沈寂是如何结识他,亦不明白沈寂将她带到这里来心中究竟作何打算。只是见霍老爷严肃的目光落在身上,眼神中带着打量,她自然而然便做出了镇定模样,笑了一笑颔首见礼。

霍老爷微微一怔,亦是颔首。

迈进霍府时,谢青芙心中的不安渐渐地转浓,却并非是因为被霍府的排场吓到,这样的奢侈她也是曾有过的。只是沈寂握着她的手,越往里走,手上力道便愈是没有轻重,仿佛比起她来,镇定自若的他还要紧张一些,又仿佛他在畏惧着什么。

谢青芙忍不住去看沈寂的脸,只是他双唇紧抿,方才花灯掩映下的温柔神色已经消失无踪,只余下无端的怅然。她看了一会儿,便泄气般的放弃了。

沈寂道:“霍老爷不该亲自到前门迎接,沈寂不配。”

霍老爷却道:“小友自入得霍府大门起,便没有什么事情你配不起的了。”

三人后面跟着五六名提着灯笼的丫鬟,言语间不疾不徐的绕过了会客厅与住宅,迂迂回回许多石子路,终于走到了一处别院。只见院外开满腊梅,一片浅黄,并几株长青绿植,暗香盈盈萦绕。院门上方匾额上题着三个字:一段香。字已被融化的雪水打湿了,透着深色。

“今日冬至,老朽备了酒菜。”霍老爷说罢请沈寂入座,沈寂身体微微一僵,握着谢青芙的手仿佛更凉了。又用力的紧了紧,终于慢慢的放开了。

谢青芙坐下后,低头去看自己的手,却见沈寂虽然握她握得紧,却仍旧未伤她分毫,连些微的红痕都没有留下,仿佛两人从未牵手一般。

“谢小姐可会饮酒?”霍老爷提杯替沈寂倒了一杯酒,一面不紧不慢的将自己的杯子移过来,一面这样问道。谢青芙略一犹疑,还来不及说话,沈寂便低声道:“青芙不能饮酒。”顿了顿,仿佛自己也觉得回答得未经谢青芙自己思考,有失稳妥,遂看向谢青芙,轻声道,“我或许会醉,回去时,你扶一扶我。”

谢青芙心中说不出是种什么滋味,她将手里没有白梅花的空枝放下了,继而望着他,慢慢的点了点头。

院外梅香脉脉而来,沈寂与霍老爷两人皆是不怎么言语的人,只是抬眉对视一眼,便能举起酒杯碰在一起。这样的酒反而醉人,因为喝酒的人永远不知道自己已经喝了多少酒,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结束。

席间小菜香味扑鼻,菜色也准备得极仔细,令谢青芙想起周府那一次众人的奚落,对比之下胸襟气量已有分晓。只是谢青芙心中想着事情,每样菜只尝了一点点便不再动筷子了。酒过三巡,沈寂替谢青芙夹了些菜到碗里,谢青芙本想对他说自己吃不下,只是一抬眼便看见霍老爷正望着自己,仿佛望着什么复杂的事情般沉重摇头。她心中一震,拒绝的话也未说出口,低了头便将菜送入了嘴里。

霍老爷唤来丫鬟,重新换了壶温好的酒,将空了的酒杯满上。沈寂酒量不济,已然力不从心,他忍耐着仿佛要翻天覆地般的头晕脑胀,端起酒杯。在两只杯子即将碰上的时候,霍老爷却停住了手,继而对他轻道:“小友性情坚毅,这却未尝是件好事。潮州人爱茶嗜酒,往往七八坛酒下肚仍旧脸色自然,到了潮州你若仍旧不懂得拒绝,大约会真的命丧在酒席上。”

谢青芙微微启唇,像是没听清楚:“……潮州?”

沈寂身形一震,本已因酒意弥漫而苍白的脸色又苍白了几分。

他手指微颤,但却仍旧将酒杯送到唇边,仰头一饮而尽,方才将酒杯轻轻地放在了桌上。

霍老爷暗叹一声,慢慢的也将酒杯收了回来。他的目光已然能看见谢青芙刹那间比沈寂还要白的脸色,终于明白了沈寂曾说过的担忧。

“原来小友还不曾将事情告诉谢小姐,是老朽冒昧。”

谢青芙却不说话,也不去看沈寂,她忽然便微微的弯起了唇角,像是失去了控制自己的能力。手中的筷子被她极小心翼翼的放下了,她低头去从桌上重新拿起自己的空枝,而后对霍老爷颤声道:“霍老爷……我想问您,沈寂为什么要去潮州?”

“你不知道?”霍老爷倒像是更讶异一般,沉声道,“沈小友来了好几日,每一日都在说服我同谢家做生意,我以为,是谢小姐让他来的。”

“若只是做生意,其他人……不行么?”她有些哀求的看着霍老爷。

霍老爷却是摇首:“老朽不轻易与生人做生意。”

谢青芙于是明白了沈寂前几日的早出晚归是为了什么,她没有任何的道理对他发火,她明白他那么辛苦都是为了她,甚至她还应当对他心生感激。只是她的心中却只剩下茫然,还有不知从何而来的愤懑。

她对霍老爷点了点头,双眼中含着自己都不知晓的寒意,退了一步,慢慢的转身走出去了。

两名提灯丫鬟得了霍老爷示意,匆忙的跟了上去。沈寂双唇微启,用力的闭了闭眼。霍老爷还未说出什么话来,便望见他站了起来,双唇僵冷得似乎已然说不出话来了。

过了片刻,霍老爷道:“儿女情长,是我信任小友的原因,也是牵绊小友的枷锁。”倒了一杯酒仰头一饮而尽,“去罢,你告诉她你是为了替她重建谢家,她没有责怪你的理由。”

夜更深了,空气中却依旧残留着梅花的冷香。

谢青芙察觉到沈寂跟在身后,距离不远不近,却没有回首去看他,甚至连脚步都没有停顿。在一段香里她滴酒未沾,但头脑中却混沌一片,教她想要停下脚步倒在路边。

走了没多久,谢府便近在眼前了。谢青芙终于停住了脚步,身后那人于是也不再向前走了。

她觉得自己实在累了,靠着墙壁便坐在了地上,抬头望着漆黑的天空启唇喘息出来。

沈寂站了片刻,终于走到了她的眼前,挡住了她的视线。

谢青芙吸了口气,闻到了空气里的酒味。心中一酸,便双手抱膝,将下巴搁在了膝盖上,微微的颤抖起来。

“沈寂,我冷。”

“回到府中,看不见我便好了。”沈寂哑声对她道。

可谢青芙只是摇了摇头,声音里透露出委屈和倔强:“回去也不会好……”她低低的吸了口气,颤声道,“你答应过不骗我的,可你却食言了。沈寂,我觉得……全身上下都冷。”

沈寂沉默了许久许久,就在谢青芙以为他永远不会再开口说话的时候,他缓缓地在她的面前跪了下来,谢青芙闻到他身上清冷的白梅香和酒味。她想避开他,只是下一刻,已被他抱住背部,拉进了怀里。

他的怀里,比今日下过的雪还要冷。谢青芙想道。

“我没有骗你。”沈寂用微微发着颤的声音这样说道。他抱紧她的身体,将头埋在她的脖颈间小心翼翼的呼吸,“正因为答应过你,所以我才带你去了霍府。所以我才不想你到最后才知道。”

☆、第61章 浅粉·(六)

“你骗人。你怎么会去潮州,去那么远的地方……”

谢青芙被他抱在怀中,仍旧浑身发颤。她用力的去推他,推着推着便失去了力气,如同柔软无力的青藤攀附住一棵古树般抓住他的肩膀:“我到底要怎么样才能留住你,为什么我总是不能和你在一起?”

沈寂将头埋在她芳香发间,任她推着,不愿意抬起头来:“我们会在一起的,我保证。谢青芙,我保证很快便会从潮州回来。”

谢青芙双目氲起湿润,用力的咬在他的肩头。他眉心一皱,却一声不吭的让她咬着,直到那处的肉从剧痛变为麻木,他抱紧她,黑暗中只能听到彼此都急促起来的呼吸。

“你不能不去潮州吗?”她松开他的肩头,气喘吁吁的带着哭音问道。

沈寂没回答她的话,只是沉默了许久,低道:“我不想谢家永远被人看不起,你永远被人看不起。”

谢青芙身躯一颤,接着便咬紧双唇在他的怀中无声的哭了出来。

沈寂脑中充满了各种各样的画面,耳边仿佛响起了许许多多的低鸣声,只是最后这些画面都消失了,只剩下谢青芙哭泣的脸,还有她的哭声,近在咫尺。

他也不想离开她,不想与她相隔千里,不想想念她的时候只能在脑海中反反复复的勾勒她的眉眼。只是这些和她这一生的快乐比起来,什么都算不上了。

黑暗的长街,褪去了灯火繁华的角落,沈寂用力的闭上双眼,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酒意上头,他觉得这世界都是茫然一片的,他像是融不进去的一粒微尘,飘在半空中,悠悠荡荡的不知道哪里才是归宿。

“他的女儿和他不会有区别,阿寂有什么理由心软?”

“沈寂,娘亲不想看见你,娘亲讨厌看见你的脸……”

“你为什么总是骗她,你什么时候才可以对她说实话?”

很多张脸一一在眼前闪现,他拼了命的想去捕捉那些脸,他想将他们全都放入再也逃不出来的瓶中,只是总也捉不到。一阵冷意从身上拂过,他一瞬间清醒了过来,埋在肩头的重量沉重而温暖,哭声教他心中酸涩一片。

最后他抱紧她,低声说道:“我带你回家,她们会担心你。”

于是她终于也清醒了过来,哭声骤然停住。静默了许久之后,她慢慢地推开他,从地上站了起来。她的白梅花落在地上,她也不去捡了。枝头空空荡荡,一如她对他方才的发泄,再也不会有了。

沈寂也没有再去捡那空枝,两人依旧是慢慢的走着,一前一后,相隔着不远的距离。

回到房间门口,推开房间门时,谢青芙轻轻的吸了口气。她轻声的说道:“对不起,我……方才不应该同你发火。”她微微的低了低头,涩然道,“我明知道,你都是为了我……你做什么都是为了我。”

说罢走进房间,将房门关上,连灯也不点便将自己埋进了被子中。

沈寂听她服软,只是言语中却分明又是想要放弃他的意思,只觉一阵眩晕冲上头顶。他扶住墙壁,眼前一片发黑,畏惧被半绿或是谁看到自己不济的模样,几乎是踉跄着回到房中,关上了房门。

雪后的夜空中没有月亮,沈寂倒在床上,房间里亦是一片漆黑。他的窗子大开着,冷风从窗外一直吹到窗前。他便紧闭了双眼,想着谢青芙,想她落在他侧脸上的吻,想她手指上余下的温暖,想她黑暗中呜咽般的哭声。沉重难眠之间,断臂处又浮起抽搐般的疼痛,他仿佛能清清楚楚的看见那些筋络纠结着互相挤压,仿佛不让他痛到极致,永远不会停止。

他想撑起身子来去拿被他忙中忘记了数日的药,那是花大娘反反复复叮嘱过他每日必服的药。只是黑暗中他什么也看不见,焦虑中又畏惧碰倒了什么惊醒了隔壁谢青芙的睡眠,最后只能吃力的咬紧牙关,拉开自己的衣襟,让冷风吹在自己的伤处,那处方才要好上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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