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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章 剧本之意外(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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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少主头也不回的那一剑,实在帅出了人类的新高度。要不是还费心神操控着息摩崖的尸体,傅希言都忍不住亮着星星眼海豚鼓掌。

不过,对花月楼附近的百姓来说,这一晚上发生的事情委实超出了他们的认真与理解。好好的家,为什么会闯进陌生人好好的楼,为什么会塌好好的夏夜,为什么充满肃杀

暨阳县令再度被人从小妾的被窝里薅出来,尚不及动怒,师爷就飞快地禀告了今晚发生的事情。

两位武王在街上大打出手,花月楼被一剑削平,那个在县里做了很多年生意的美貌老板娘没有从楼里逃出来,楼里还死了两个嫖客桩桩件件,都让县令额头的青筋跳动不已。

“储仙宫那群人还赖着没走吗”谁也不想自己地头上住着一群抓不了、惹不起的搞事精,县令不悦道,“把金公子请过来”

有道是,解铃还须系铃人。菩萨是谁请的,就让谁再请出去吧。

于是,在家里等消息的段谦没等到傅希言他们的消息,先等来了去县衙的轿子。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被县令惦记着的傅希言此时正小心翼翼地运送“息摩崖”去客栈。第一次赶尸,他的技巧只能用“毫无技巧”来形容。

息摩崖一路走得跌跌撞撞,踉踉跄跄,像喝醉酒一样,好在今夜县里发生了大事,大多数人都怕惹祸上身,除非急事,不然都宁可待在家里。

傅希言当着客栈掌柜的面,将人送回房间,然后开始翻箱倒柜地收拾行李。

息摩崖行李不多几张大额银票,一把碎银子,几片金叶子,一本傀儡术大全,三本春宫图,一瓶不知道什么用的药丸,以及一颗鸵鸟蛋。

应当是鸵鸟蛋吧,颜色微微发红,摸着有些暖和。

他也不管了,把息摩崖的遗产都摊在桌上,等人来收。

布置好一切,他才出门,临走前还在门口唱了会儿“师弟好好休息,你明天早上走的时候,我就不特意过来送行了”的独角戏,然后又在掌柜的眼皮底下,趾高气扬地走了出去。

裴元瑾等在门口,夜色下的脸色十分显黑。

傅希言安慰他“巨鹰武者好歹是武王,一时杀不了很正常,多杀几次,总能磨死的。”

裴元瑾漫不经心地应了,显然真正放在心上的并不是这个问题。

傅希言挠头皮“还有什么不高兴的”

裴元瑾说“你还没说,为何息摩崖没穿裤子”

平静的语调隐藏着并不平静的内心。

天知道他进门第一眼,看到息摩崖光着下半身,对着傅希言时,眼睛和内心受到何等剧烈的冲击将人捅个对穿都是一时冲动,就该千刀万剐,挫骨扬灰想着想着,赤龙王又有些蠢蠢欲动。

傅希言只好将楼里发生的事从头到尾描述了一遍,着重表示息摩崖虽然是个淫棍,却还不至于打着打着就情难自禁。

听说腰带是傅希言割断的,裴元瑾内心并无波澜。就算腰带断了,息摩崖不穿裤子就是他不对。

裴元瑾在意地问“那你看到了什么”

唔。

这真是一个可哲学可佛学可玄之又玄的问题。

傅希言想说,我透过现象看到了事物本质,息摩崖的确是个不折不扣的老淫棍老色胚。但这样说的话,就会涉及到印证过程。

比如,你是怎么断定的

他并不想自找麻烦,于是用的是常见且安全的答案“没来得及看,就看到你进来了。”这也不算撒谎,当时他的目光大多数的确落在了裴元瑾身上,只是有少许余光,自由散漫,不受控制,稍微擦过了某些看了容易长针眼的位置其实这也没啥。前世住校,洗澡的浴室都是通间,光着身体互相擦背,互开玩笑都是常事。

若不是银菲羽说吃醋,裴元瑾又郑重其事地问起,傅希言真不觉得这事有什么大不了。

其实裴元瑾也不知道为何大不了。换做以前,他只会觉得此事伤眼,并不会因此产生情绪,可事情落到傅希言身上,一切便不对了。

他默默地看着身边人,似乎在琢磨为何这个人能让自己改变这么多

傅希言“”不敢动,不敢动。

两人回到金宅的时候,段谦还没有回来。饱受惊吓的县令这次敲了重锤,硬要他保证三天之内将人全都带离暨阳县。

段谦也不好表现得太“合我意”,只能苦笑着干笑着赔笑着,然后踏着看似焦急实则欢快的步伐回来。

此时,晨光熹微,天色将明。

裴元瑾正在打坐,傅希言撑着眼皮等他回来,将事情来龙去脉说了一遍。

段谦笑容微敛“也就是说,其实计划并没有完成”为免让人看出他与花月楼的关系,这段时间,他既没派出傀儡,也没派人去打听,完完全全地置身事外,最新的资料还是从县令口中得到了,不免有些误差。

傅希言说“唔,菲菲姨说,还可以挽救一下。”

只是这个挽救的法子,听起来实在有些粗糙。

这也不能怪银菲羽,时间紧急,她总不能当着尸体的面,泡一杯茶,在茶气氤氲中,慢条斯理地讨论如何让最后这个补丁打得尽善尽美吧。

好在铜芳玉去了镐京,这边消息传过去,起码几个月,给了他们足够的动手脚时间。

段谦沉吟道“把脏水泼在郭巨鹰身上倒是可以,就是息摩崖的尸体要尽快处理。”

傅希言道“已经处理了。”

裴元瑾身边的潜龙组在处理尸体方面是很专业的,麒麟君死了这么久,却只能算失踪人口,就可见一斑了。息摩崖的行李昨晚也运送了回来,碎银和金叶子直接收了,银票先放着,到时候再说,倒是那颗蛋,裴元瑾怀疑是赤鹏蛋。

傅希言想起息摩崖之前提过一嘴,顿时觉得十分有可能。

要知道整个江湖只有两个地方对养宠物感兴趣。

一是以“兽”为名的万兽城,一是一心效仿仙人豢养“仙兽”的储仙宫。鹏乃神话中的生灵,自然也在储仙宫的爱好单里,只是赤鹏不易得,所以还没有养过。

但没关系,没养过赤鹏,但养过仙鹤。一个晚上的时间,裴元瑾已经用被子给他做了个暖暖的鸟窝,并用真气蕴养。

段谦并不知道其中曲折,反正储仙宫收尾,有什么事也不会追查到自己身上。他放下心来“我们准备准备,明天出城。”他和银菲羽约定在城外会合,正好暨阳县令给了他三天之期,都不用另外找借口了。

傅希言说“还要等一天”

段谦见他们心急,自然乐于配合“二位若是不倦,今天也可以。”

傅希言看了眼闭目养神的裴元瑾“早走早好。这南虞,我已经待够了。”

县令限他们三天之内离开,“金公子”只一天就安排妥当,这个速度的确令人惊喜,他们出城时,县令还派师爷过来欢送了一番。

傅希言看着那一篮子所谓的当地特产,明白县令是怕他们临时改变主意,不给他们反悔的机会。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走,多少有些引人注目,等到了人烟稀少处,段谦、傅希言和裴元瑾三人便中途离队,去了约定的离亭向北二里处。

这时候段谦才吐露实话,说花月楼中另有密道。

傅希言其实早已猜到了。

金蝉脱壳的招数来来回回就那么一些,电视上都已经研究透了。

三人抵达地点时,银菲羽还没来。

段谦有些焦急,按照双方的行程,她应该比自己先到才是。江湖这个地方,总会存在很多变数,就像他们想不到息摩崖会请来郭巨鹰,而息摩崖也没想到他们会联手。

一夜时间,足够发生很多事了。

想到这里,段谦再也坐不住了,立刻起身回城。

花月楼密道再长,也不可能贯穿整座城,出口自然还在城里,而且离花月楼很近,就在浦阳江畔的一处废弃的灶间里。

周围的人都以为这灶间是邻居修葺房屋时,嫌它位置不好,特意留出来当杂物间的,却不知道它是特意被人看中租用的。一租三十年,其间,主人已离乡远游,更没人关心这房子来历去向。

三人从城外折返,天色已明,早起的人陆陆续续出来买卖。

在屋檐上飞掠,裴元瑾完全无声无形,傅希言是留下一道淡影,而段谦轻功本就不是长项,内心还慌乱,踏破了好几块瓦片,才找到灶间。

这个在别人眼中无比破败的房舍,却令傅希言频频点头。就是这种地方,不起眼,不嘈杂,才适合当密道出口。

应该不会有人希望自己好不容易从密道逃出来时,外面睁着十几双好奇的眼睛。

段谦开锁进去,灶间外面的天井,杂草丛生,生机勃勃,泥土地平平整整,没有人为踩踏的痕迹。但他们都清楚的,对轻功超卓的高手而言,踏雪无痕并不是一件难事。

他用内力震断了灶房的门闩,推门而入,门闩落地的同时,还有一根绳子也掉在了地上。段谦很清楚,绳子的另一头连接在密道内部,一旦这道门有所动静,密道里的铃铛就会示警。

如果银菲羽还在密道里,一定会听到动静。

他飞快地将灶台里塞了不知多少年的柴火丢出来,然后揭开下面那块烧得发黑的石板。石板上被戳了几个洞,洞内壁是干净的,没有火烧的痕迹,应该是后来戳的。

傅希言原本担心密道空气不好,昨天银菲羽进地下室又急,一时不慎,很可能造成二氧化碳中毒,如今见他们的布置,显然知道透气的重要性,应该不会这么不小心。

反正段谦已经先一步钻进了地道,事情的真相也很快就能看到了。

可是,他心中隐隐约约有个预感,下面的结果应该不是他想看到的。

段谦下得急,没有点火,傅希言落地后,视线暗了一下,才逐渐适应。地道做得简陋,不知银菲羽是觉得自己用不上,还是觉得自己住不长,呼吸时,能闻到一股潮湿的霉味儿。

他下意识地捂了捂鼻子,就听到段谦发出了一声短促的悲鸣,只是那么一声,已叫人心魂大震。

预感似乎要再度成真。

他急忙加快脚步,段谦就在前方不远处,人跪在地上,弯腰抱着一个人。

傅希言蹲下身,伸手按住那只垂在地上的手,却只摸到一片冰冷与平静已然没了脉搏。

手腕上戴着一串手链。

或许是姓名里带“银”,银菲羽很喜欢戴银饰。他记得她的手链是白银质地,上面坠着几颗圆滚滚的小珍珠,精致细巧,每当主人大笑大怒时,便会颤巍巍的晃动,而如今

段谦突然一个反手,愤怒地抽向傅希言,被裴元瑾先一步挡住。

面对裴元瑾的冷意,段谦却像瞎了眼,蒙了心,兀自沉浸在自己愤怒的情绪里,嘶吼道“你不是说她没事吗”

这个迁怒实在毫无道理。双方分别时,银菲羽当然是没事的,不然不可能进入密道。只是密道之后又发生了什么

傅希言努力保持着冷静,不让自己跟着段谦陷入到悲伤的情绪里,可人的悲伤、欢喜总是越隐藏越刻骨。

他虽然认识银菲羽的时间不长,感情上却已经产生了依赖。就好像在母亲出现之前,银菲羽短暂又奇妙地替补了这个角色,完成了他一部分的幻想。而这种感情上的投射,源自于银菲羽、金芫秀相交的过往,是傅夫人无法给予的。

他揉了揉发酸的鼻子,正要起身,裴元瑾已经先一步朝着花月楼的方向走去。

灶间这边没有留下蛛丝马迹,有两种可能,第一种,对方不是从灶间进入的,第二种,对方熟知密道的一切设置,因此掩盖的天衣无缝。

相较之下,自然是第一种可能性更大点。

所以,也许花月楼入口处会有线索。

傅希言吸吸鼻子,快步跟了上去。

地道是直的,花月楼与灶间两点一线,中间没有任何拐角和遮挡。傅希言和裴元瑾边走边查看,始终没有看到打斗的痕迹。

所以凶手是一击致命

还不知道菲菲姨的致命伤是什么。

傅希言和裴元瑾走回来,段谦已经冷静了许多“适才是我失态了,请傅公子见谅。”

他对傅希言的称谓总是在改变,一会儿少夫人,一会儿傅公子,完全体现出他内心对傅希言定位的矛盾。有时候是认同他个人,有时候又忌惮他身后裴元瑾。

可这个时刻,谁会计较这些细节。

傅希言低声问“致命伤是什么”

段谦咬牙“是爪痕,抓破了喉管。”

傅希言倒抽一口凉气,这个死法,比他想象中要痛苦得多他不忍想下去。

裴元瑾检验伤口。习武之人,对伤口多少有些了解“不对。”

傅希言问“哪里不对”

裴元瑾说“凶手出手时,站在她的前方。”前面出手和后面出手,留下的伤口是不一样的。

他们之前猜测,凶手是尾随银菲羽进入地道。但地道狭窄,无法容纳两人并肩而过,凶手如果想到银菲羽的前面,必然会惊动她。

想想看,黑漆漆的密道里,后面突然多出一个人,正常人都会发出点声响,更何况像银菲羽这样的习武之人对方既然在她转身后才下的毒手,那她在转身的这段时间里,总能做点事情的。

可是没有。

完全没有。

密道里干净得好像只有她一个人待过一般。

傅希言沉声“还有一种可能。在她进入密道之前,那个人已经等在密道里了。”这种可能,甚至比尾随更高一些。

这就解释了为什么银菲羽遇害的地点更靠近出口。

因为凶手进入密道之后,先巡查了一下出口,然后就在出口附近等着,等她靠近偷袭得手。

那就不需要转身了。

裴元瑾说“那需要满足三个条件。知道这条密道,知道她今晚的行动,离开后不留痕迹。”

“还有一条,”段谦恶狠狠地说,“擅长鹰爪。”

傅希言说“你怀疑”

“郭巨鹰整座暨阳县除了他之外,还有谁符合这个条件”

裴元瑾蹙眉“有可能”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傅希言拉住了袖子,然后微微地摇了摇头。

从灶间离开的时候,傅希言特意用轻功试了下,发现灶间门口的泥土很特别,有点像淤泥,以自己的轻功要做到“踏土无痕”就必须在门槛里面使用“踏空行”,可踏空行是纵向往上走的会顶到房梁。

裴元瑾倒是可以,他会的武功更庞杂,那些轻功到了他的脚下,似乎就没有了名字,怎么好用怎么来。难道凶手也达到了这种境界

如果是郭巨鹰的话

他想起郭巨鹰那件很独特的衣服,使用滑翔翼的话,的确不用担心留下脚印。

段谦抱着银菲羽的尸体,走到阳光下,若不是她喉间的伤口太狰狞,脸色太苍白,那面容神态安详得好似睡着了一般。

可傅希言与银菲羽认识不久,已经习惯了她朝气蓬勃的样子,这样安静,实在不像她了。

段谦去城里用高价买了一口用来做展示的棺材,将人葬在了一处山清水秀的地方,据说银菲羽身前很喜欢来这里洗脚。

墓碑上刻的是“鲁大香”,本名,没有银菲羽好听,但听起来,像是有着平凡安宁的一生。

傅希言上完香,看着失魂落魄的段谦,犹豫了下,掏出怀里的小匣子,递给他“你要报仇,总要有趁手的武器。”

段谦低头看着匣子,半晌才说“这是你们在花月楼演戏的酬劳,是你应得的。而且,义母很喜欢你,这三支小箭送给你,她很高兴。就当是她的遗愿吧。”

他这么说,傅希言自然不好再推拒“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段谦冷冷地说“杀郭巨鹰,杀铜芳玉玄武君应该不会拦我吧”

不管凶手是不是郭巨鹰,他既然昨晚出现在花月楼,就与这件事脱不了干系。而铜芳玉,若不是她苦苦相逼,他们又何必东躲西藏过着老鼠般不见天日的日子又怎么会想到假死遁逃又怎么会遇到郭巨鹰

银菲羽的死,他们都有份

傅希言将匣子收回去,又掏出那块玄武君令牌“这块令牌你留着吧,或许有用。”

段谦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收下了这份好意“诡影组织的首领,我会继续追查的。”

傅希言有些讶异。

段谦说“我失去了义母,受到诡影组织猜忌,和郭巨鹰、万兽城有仇,还得罪过秦岭派,在江湖上已经没有朋友了。如果可以,我希望能与储仙宫交个朋友。”

傅希言看看裴元瑾,见他一副全权交给自己的样子,便问“你能保证不伤害无辜吗”

段谦笑了笑“若有一日,你们发现我残害无辜,可以杀我。”

傅希言伸出手来,段谦愣了下,将手里的玄武令又放回去,傅希言没有接,而是握了握他的手“那在你伤害无辜之前,我们就是朋友。”

从山上下来,又是黄昏天。

裴元瑾说“你知道凶手应该不是郭巨鹰。”

郭巨鹰知道密道和假死这出戏的可能性不大,不然息摩崖和他就应该等他们演完这出戏,去密道堵她,胜算更高。

傅希言说“我知道,段谦也知道。”

裴元瑾面露疑惑。

勇往直前的裴少主自然不会理会人在极度愤怒,极度脆弱的时刻,需要一个假想敌来转移自己的怒火,以免让自己郁闷而死。

傅希言说“他总要有一个可以恨的目标。”何况郭巨鹰的确不是好人。

裴元瑾说“但凶手依然逍遥法外。”

傅希言轻轻叹了口气“其实,我总觉得,菲菲姨的死与我有关。如果我没有来暨阳县,她或许还会受铜芳玉的追查,但总不至于丢了性命。”

裴元瑾不解地看向她。

只有在他面前,傅希言才流露出内心的脆弱和懊恼“菲菲姨在外面逃亡了这么久,总能逢凶化吉,说明她的敌人并不很强大。而这次,却强大得有些离谱了。”不仅预先知道了密道、假死计划,而且下杀手时银菲羽毫无还击之力,离开时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这样的人,放眼江湖能有几个

他刚好就知道几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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