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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厉兵秣马(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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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为帝国军总帅,傅雁书自是要承担起最大的责任,同时也要担当水军的直接指挥官。他当日回去便召来蔡意慈,连夜商议这次南征的计划。计划倒也并不如何烦难,帝国水军向来精锐,就算这些年的和平时期仍是操练不怠,因此诸事都是井井有条,毫无捉襟见肘之患。只是将初稿定下,让蔡意慈回去整理,傅雁书却陷入了沉思。

“雁书。”

一阵风吹动烛火,傅雁书回头看去,见妻子正挑帘进来。他道:“云妮,你怎的还不睡?”

“你不睡,我也睡不着。”

费云妮走到傅雁书身边坐下了,看了看他,低声道:“雁书,是有什么紧急之事么?”

傅雁书干笑了笑道:“也没什么大事。”

费云妮叹道:“雁书,和你做了那么多年夫妻了,你想什么我还不知道么?你连夜与蔡将军商议,是不是又要出征了?”

傅雁书沉默了片刻,这才叹道:“真是瞒不过你。这一次出征,是我平生最难的一次。”

费云妮嫣然一笑道:“百战百胜的水明王傅雁书元帅,我还不信你么?定然大兵一出,便能凯旋而归。”

傅雁书长叹了一声道:“这一次,是要南征啊。”

费云妮眼中忽地闪过了一丝惊慌:“五羊城?为什么要打他们?陛下不认账了么?”

南征的唯一目标,只可能是五羊城。当初南北和谈,南方以屈膝称臣为代价,换得了五羊一城的自治权。费云妮对五羊城倒没什么感情,只是自幼的好友,又是小姑的傅雁容留在了五羊城,当战争终于得以结束时她也长舒了一口气。纵然五羊城仍然坚持共和制,绝非真正甘心投降,但这些年来双方至少一直维持着表面上的和平,恪守和谈时所定的规程。只是现在突然南征,难道帝君竟然要撕毁当年的条约不成?

傅雁书道:“不是那回事。”

他约略说了那个突然出现的葵花王军之事,待听得五羊城已被葵花王军占领,费云妮已是神色大变,小声道:“什么?竟有这等事!那雁容呢?她有事么?”

“眼下还没消息。”

一阵风又吹进窗来。八月上旬的天气原本还相当炎热,但这阵夜风吹在屋中二人身上,他两人却觉得寒意彻骨。战火无情,刀兵一起,不知有多少生灵将遭涂炭。如果只是些陌生人,那终究还只是隔了一层,但他们的至亲都在五羊城里,现在生死未卜,更让他们担心。

当傅雁书夫妇不眠之时,五羊城的郑司楚也毫无睡意,正独自在后院练着宣鸣雷传他的斩铁拳。

九路斩铁拳,山、水、风、火、雷、天、日、月、罗睺计都,郑司楚一路路使来。虽然这拳是宣鸣雷所传,郑司楚当初也多练枪马,拳脚上造诣不是很深。但闲居了这么些年,枪马只怕已经有点不如当年了,但这路斩铁拳却是功力日深,宣鸣雷自己都比不上他了。

与宣鸣雷商议之策,虽然因为意外而暂时搁置,但宣鸣雷一直在暗中布置。从谈晚同传来的消息说,于佩利已定下,在八月二十三日让第一批船队离开五羊城。这批船队,便是运送葵花王军占领了五羊城后搜刮的第一批财物前去南海路舒国的。

路舒国是南海一个岛国,距五羊城有二十余日的海路之程。南海多的是这些岛国,路舒国算是最大的一个,也颇为富庶,过去常有商船来五羊城。但据谈晚同得到的消息,路舒国在年初便已被葵花王军占领,成为葵花王军的南海基地。算起来,上一回于佩利悻悻而退,应该是回路舒国召集大部重来。海上来回四十余日,他们五月底退去,七月底重到,日程也正好对得上。而葵花王军舍近求远,经营路舒国,显然是准备把路舒国经营成后勤基地。因为五羊城毕竟是在中原大地之上,纵然城池坚固,一旦与北方帝国发生战事,就算有那种神乎其神的武器,也定然不会是后勤近乎无限的帝国的对手。但有路舒国作为后盾,进可攻,退可守,便可以步步为营,慢慢向北向西拓展,最终占领整个中原大地。

不管怎么说,那个葵花王,真不是等闲之辈啊。

郑司楚心底也在暗暗赞叹。如果换个位置,让他来指挥葵花王军,也就是这个稳扎稳打,逐步蚕食的计划最为稳妥。而葵花王军如果将这批搜刮的财物成功运送到路舒国的话,单凭五羊城已然再无翻盘的机会了。因此无论如何,八月二十三日是行动的最后期限。虽然复兴号被葵花王军征用,但复兴号这种半铁甲舰的结构与葵花王军的战船完全不同,因此留用了不少水兵,而宣鸣雷与郑司楚也正是从这一点下手,准备冒险夺船。

五羊城之外,是无边无际的大海。这些大海上有许多无人小岛,当年谈晚同与宣鸣雷主持水军时,在不少岛上都隐藏着补给,如此万一发生战事,战船便能够在海上停留长时间不必回港。那时候南北交锋,北方水军就曾吃过这个苦头。如果能成功夺得复兴号,利用这艘半铁甲舰封锁海面,耗到北方帝国军南下,于佩利就算再擅战,也将首尾不能相顾,非一败涂地不可。所以这条夺船之计已经成了五羊城反败为胜的唯一可能了,眼看着时间越来越近,就算郑司楚这等身经百战之人,也有点忐忑。

奇计不可恃,但同时事争从权,现在他们手中的力量实在太弱,只能以此奇计赌一赌。先前送走楚翰白时郑司楚还有些不舍,但现在却暗叫侥幸。只是儿子虽然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妻子却仍在身边,若是孤身一人,郑司楚自然毫不在意,拿自己的命赌上去了。一想到这娇妻放弃了锦衣玉食,顺着自己的犟脾气跟着自己在五羊城吃了这么多年苦,再要让她随自己去海上受奔波劳累,而且朝不保夕,他就无论如何都下不了决心。

郑司楚想了半天,仍然想不出万全之策。现在葵花王军在五羊城占领已将一月,一开始的混乱已渐渐平息,很多平民几乎都忘了五羊城已经换了主人,纵然葵花王军搜刮得甚是厉害,但五羊城向来富庶,眼下还承受得起。加上葵花王军居然表彰因为不肯投降而自杀的吏部司长居信廉,颇显得大度,因此民心反倒一日平静于一日起来。

“司楚,还不睡么?”

郑夫人在后院门轻声唤了郑司楚一下。郑司楚收住拳势,走过去道:“阿容,你怎么还不睡?”

“你不睡,我怎么睡得着?来,擦把脸。”

郑夫人手里捧着一块湿毛巾。现在正值八月间,初秋之时,五羊城地处南疆,四季无冬,这初秋和盛夏没什么两样。郑司楚练得这趟拳,身上已是汗水淋漓了。他接过毛巾擦了擦脸上的汗,微笑道:“阿容,真辛苦你了。”

郑夫人淡淡一笑道:“傻瓜!我是你什么人?火里水里,总跟着你的,还说什么苦不苦。”

郑司楚一怔,抬头看去,却见妻子眼中有种狡黠的笑意。他心头一动,忖道:“是了,我怎么瞒得过阿容!”

他与宣鸣雷商议的这条计策,自是极端机密,连每回碰头都是从来不到去过的地方,宣鸣雷更是把一部大胡子都剃去了,平时仍是以假胡子掩人耳目。如此小心,他也从来没向妻子说起过。但他也知道妻子聪明无比,当年第一次与她见面时两人还分属敌对两方,那时郑司楚潜入敌阵探听消息,正是被妻子看破,差点落到了傅雁书手里。他与宣鸣雷的商议固然机密,然而每天仍要回家,妻子只怕已经看破端倪了。他凑到妻子耳边,极低地道:“阿容,你是知道了?”

“嗯。”郑夫人顿了顿,也极低地说道:“我随你去。”

得妇如此,夫复何求!郑司楚心头一暖,原本有点疲惫的身体一下子又精神百倍。他在妻子颊边轻轻亲了一下,说道:“委屈你了。”

郑夫人不防,已然被他亲了一口,佯嗔道:“该死!这般年纪,被人看到像什么样!”话刚说出,却想起现在夜已深了,自己家又是很偏僻地方,哪会有人看到?忍不住也笑了起来,只是颊边有些发烫,生怕丈夫觉察到自己的羞涩,便道:“不知翰白现在怎样了。”

“有傅兄照料,你不用担心他。”

郑夫人见郑司楚还在拿那毛巾擦着,抢过来道:“看你这一身汗,干脆洗个澡睡了吧,我给你打点热水去。”

天气虽然炎热,但这等出了一身透汗后,万万不能贪凉而洗冷水,否则周身毛孔闭塞,会得大病的。郑司楚见妻子前后张罗,有心想说句谢谢的话,但想到二人伉俪情深,说了不如不说,便也不再说,只是脱去湿衣,等妻子把热水端出来。

站在院中,他抬起头看了看天空。天空中一轮微缺的圆月高悬碧天,映得繁星无光,四周静谧无声,只有微风徐来,吹得人身心一爽。郑司楚看着天空,夜空中仿佛出现了儿子那佻脱顽皮的模样。

翰白,你早点长成吧,也许,守护共和的重担,要传到你肩上了。

他这般想着,郑夫人已端了一盆热水出来,放在院中石上道:“司楚,洗干净点,把汗臭洗掉睡吧。”

郑司楚答应一声,将盆中毛巾捞了出来擦向身上。温热的水浅在身上,周身倦意一扫而空,说不出的舒适。他心中去掉了一块心病,更是畅快无比。

郑司楚自己是聪明绝顶之人,郑夫人的聪慧更是在他之上。只是纵然是这般两个极其聪明之人,也做梦都想不到,就在远处城墙望楼之中,有一个人正以望远镜紧紧钉着他们。

这人处在黑暗之中,人也仿佛溶入了暗夜里,一直盯着郑司楚的一举一动,直到他离开,这才放下望远镜。

“亥时三刻,目标夫妇于后院对话后,目标独在后院沐浴,然后安歇。”

尽管只借着月光,但这几个字写得仍是很工整。那本本子却已记了大半,如果郑司楚能够看到的话,定然会大吃一惊,因为上面几乎记着他这些天来的一举一动。甚至,有些他自己都已忘了的微不足道的小事,都记得一清二楚。

这人写完了这几字,合上本子放好,这才收起了望远镜。这架望远镜是以极品水晶磨成镜片,非常清晰,比军中所用还要精致。这人收好了望远镜,正待和衣假寐,耳畔忽然吹来了几声笛响。

笛声很轻微,但这人却是一凛,猛然睁眼看向郑家的后院。只是那边郑司楚已经收拾东西安歇了,灯也已灭,笛声更是从另一边传来的。

郑司楚的笛技妙绝天下,他也是知道的,因此绝不敢轻易放过。他又取出望远镜往那边看去,却见是约摸数百步远的城墙上有几个穿长衫之人团团围坐,其中一个正在吹笛。五羊城因为富庶已久,读书的仕人也多,大概是几个雅士夜半无眠,在月下吹笛取乐。发现这笛声并不关郑司楚之事,这人才舒了口气,闭上了眼,准备见缝插针地小憩片刻。刚合上眼,却听得有几句歌声又从那边传来,自是那些雅士觉得吹笛不够,还要唱上一曲助兴。

五羊城的南城居民不多,这边更是很偏僻了。那些雅士大概自觉不会吵到人,所以也在放声高歌。不过毕竟离得甚远,歌声被风吹来,支离破碎地刮到几句,却听得是“铁笛临风弄。向遥天……”,然后是“掀起波涛如山……”数字。这个监视郑司楚之人倒也听到过,知道这是五羊城中一个颇为有名的少年诗人所作的一曲《金缕曲》。

“铁笛临风弄。向遥天、繁星欲坠、乱云飞纵。掀起波涛如山立,如欲天摇地动。”

那支《金缕曲》起首这几句,颇为峭拔清锐,月下听来,更是英气勃勃。只不过现在只是微风徐来,哪有什么乱云飞纵、波涛如山?而歌声传来,让人更增睡意。不知不觉,这人合上了眼,耳畔隐隐约约,又听得那人在高歌道:“长天更有风云涌。说人间,英雄豪杰,本来无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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