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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醋坛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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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豪心里纳闷,那道士明里暗里都是在撮合愉悦和知了。还私下要了他俩的生辰八字,说是命格相冲。这不明摆着棒打鸳鸯啊。常说宁拆一座庙不毁一桩婚。这张道长自从见了愉悦一面,那喜悦之情无以言表就像见到了自己的亲儿子一般。

再说愉悦来历不明,长日里相处下来也不见得愚笨。只是他要想抢知了阿豪是千万个不愿意。心里瞬间长了疙瘩。知了好不容易接受自己,这下可好。什么道士情敌一下子都冒出来了。

张道士会摸骨,硬说愉悦和知了是天造地设一对,所谓夫妻,子孙日后必定飞黄腾达。阿豪不信命。可由不得父母和秦奶奶不信。这张道长整日在亲人面前吹耳边风,本就迷信的柳玉芝逐渐有些动摇了。

“两个都是自己的儿子,这可咋办?知了命犯孤星,克夫克子。阿豪娶她自是不行。这咋办?你说话呀?”柳玉芝推推丈夫,却看丈夫迷离的眼神恍惚道:

“年轻人的事就让他们自己解决吧。你过多干预只会坏事。”

“你不信命?那要真像张道长说的那样,阿豪年纪轻轻岂不被知了害死了?”

“你信命?当初死活不嫁给我。现在还不是坐一桌上吃饭?”

柳玉芝脸一红怒道:“嘴贫!我说儿子!你怎么扯我身上来了!”

“村长,快把愉悦那小子送走!我受不了了!”阿豪推开村长院门,村长叼着旱烟,捋着花白大胡子,坐在檐下挑豆子。脚边卧着一只大红公鸡,爪子粗壮暗黄,从那后距来看,它也是家里的老成员了。

村长生得慈眉善目,眯着眼听阿豪倒苦水一样说完,乐呵呵的看着两位年轻人问知了,道:“你讨厌那小子吗?”

知了摇头:“谈不上喜欢,就是他身世挺可怜的。”

阿豪怨道:“得,你不可怜我,倒可怜起他了?现在全村都知道我是短命鬼了。”

知了黯然笑道:“道长都这么说,我可得考虑考虑,别喜酒没摆上桌,就准备白事了。年纪轻轻的就守活寡。”

阿豪笑道:“牡丹花下死,要真是短命鬼我也认了。”

知了默然不语,只是紧紧握住他的手。

村长笑道:“你把那小子送来,赶明我去局里。省得那小子碍眼。”

“那更好。”阿豪心中释然。他是想要兄弟,不是情敌。愉悦生得白净,性格温顺,身世凄苦。深得父母喜爱,大有鸠占鹊巢的架势。总不能让他一直住家里。自己搬出去住吧?

忆香给牌坊里的客人倒完茶水,刚进后屋歇脚。自称二叔的张道长磕着瓜子走进屋。褪去他那身大长袍。穿着黑色大袄,灰色棉裤,长发盘起用帽子盖着。乍一看和普通人没什么两样。

“呵,我这二叔还真把我当亲侄女了不成?”忆香讥讽道。嘴上不满,却依然倒上茶水。好歹人家救了自己,理当感恩。只是道士这没皮没脸的功夫不知是天生的还是后天自带的?

张道长盯着忆香笑道:“你是我亲侄女我不对你好对谁好?”

忆香从鼻孔里哼一声,不愿搭理他。

道士对忆香说:“你很会编故事,那么就让我替你圆了这个谎如何?”什么被逼婚,什么离家出走。这都是说给落落父母和村里人听的。张道长自然不信,万物成精必是上品,他想杀了她,又觉得可惜。能一次次自保,必然有不小本事。如果能为自己所用,自然大有好处。

“我很好奇,你怎能次次从那疯婆子手里逃脱?”

“还不是不亏了二叔你出手。”

“要真想我做你二叔,不听话的孩子我可不喜欢。”

忆香问:“你想知道什么?”

张道长笑笑低声说:“你家住何处?你师傅是谁?你用什么法宝来维持你那可怜的身形?”

忆香定定看着他半晌。

“你问题真多。”

茶馆内,喧闹声霎时止歇,喝茶的,嗑瓜子的,聊天的,打牌了像被定住般。看着来人几分不适,几分惶恐。

“看着我做什么?有些年没来了,各位到见外了。闲来无事,我这老婆子也来打打牌。各位不欢迎?”神婆把一叠纸币往桌上一扔。她带着一顶毛线帽子,格子花袄,蓝色棉裤。手杖一扔,坐在那儿淡然看着一桌傻掉的人。

旁边一位中年男子对她似乎很是忌惮。点头哈腰,后退一步,歉然说道:“我没钱了。只能看着你们玩。”说完站起身把身边看热闹的兄弟摁在椅子上。

“玩啊!大家继续继续!只是很久没看到大姐你了,你这突然一出现。着实让人惊讶。”一位年长男子赶紧圆场。

“我只玩十把,两小时之内。无论输赢到点走人。”

“好啊!”年长男子看看神婆面前一叠钱。少说好几千吧?铁公鸡拔毛?这怕是闷坏了到牌坊找乐子来了?以前不见得她手艺有多好。这么多年了,肯定也好不到哪去。

几场下来,神婆输了不少。

“大姐,你是一个人闷得慌,到牌坊砸钱来了?”

“嗯。”神婆嗓音不咸不淡。

“要说老熟人就应该多多走动嘛。你一个人在那竹林子里住着多无趣不是?”

神婆点头,轻轻扯扯嘴角。

说说笑笑间,牌坊的气氛缓和不少。传闻这老婆子不近人情冷漠无比。到也不见得嘛。

张道长见忆香在牌坊里钻来钻去,丝毫不理会自己。心里憋了一肚子气。愤然道:“你不怕我把你打回原形?”

忆香眨眼笑道:“二叔舍得吗?要打早就打了。”

张道长抬起的手放下,放下又抬起。眼前这乖巧可爱的女孩聪明伶俐,勤快积极。比普通人家的孩子好的多。日里相处下来,心里竟有了对孩子那般的怜爱。

“哎,算了,谁让我是你二叔呢?”

“这里,以前听说是有山神庙的,你莫不是得了他的点化?你说那山神是什么样的啊?”

忆香还是不吭声。使劲刷着水池里的碗。

张道长见从忆香嘴里套不出话来。转转眼珠儿。“那愉悦,应该和你是一类的吧?虽说他身上很多谜团我似乎看不透。不过他戾气很重,带着杀戮来的。只是谁把他变成这样的呢?实在不明白。。”

“你都知道?你能看透他?”忆香见张道长笑呵呵盯着自己,赶紧捂着嘴低头干活。

“他会死,只有那姑娘能救他。”

“你说他会死?谁能救他?”忆香紧张掐着手腕,掐出一条条红印来,浑然不知。

“夏知了啊。他不是被那姑娘迷住了吗?魂不守舍的。”

“怎么救?杀了她?喝血?”

“不可不可!”张道长连连摆手,一脸嫌弃道:“刚想夸你聪明勤劳比很多孩子都懂事。没想到畜生就是畜生,血性不改。别说我是你二叔。丢脸!”

忆香气得脸蛋一阵红一阵白怒道:“你……”

“哟!我明白明白!你喜欢那小子,怕他被人抢了去是不是?叫二叔,二叔帮你。不过,会有点小小的,条件。”

忆香哼一声,挽挽袖子,心神不宁,一个盘子刷了好几分钟。

张道长在一旁呵呵怪笑,语气倒有几分训斥女儿的模样。“娃子些,缘分不分先来后到。什么叫缘分?对眼了,动心了,这就叫缘分。你能不能给我讲讲那小子的来历我也好帮你。”

“我,不知道!你说他会死是真的,能不能救救他?二叔。”

张道长愣了一下,随即大笑:“这才多长时间啊?你可把人间的花言巧语学的明明白白的。有事就叫二叔了?”

忆香反问道:“你没事还认我这侄女?”

“他得和夏知了结婚。这是缘,也是孽。彼此救赎彼此灭亡。”

忆香惨白着脸,双手颤抖,碎裂的盘子就像此事她摔碎的心。“非得结婚不可吗?”

“他不结婚,新娘也不可能是你。”

霎时如鲠在喉。这二叔字字句句如针扎心。

张道长有他的私心。她也有。

“云儿白,花儿香。小二郎卧在院中央。他说:云儿好像。妈妈,我吃不到呀。

傻孩子那是棉被,妈妈扯下来给你做衣裳。一块藏在书包里,一块塞进棉衣里,一块缝进裤子里,一块套进被窝里。

孩子不冷了,孩子笑了。有吃,有云被盖着真暖和。

我的孩子一定躲进云里睡着了。”

破云峰西边有个废弃的游乐场。不时有家长带着孩子过来玩。坐坐碰碰车,旋转木马,荡荡秋千。铁栅栏早已生锈,大人便把门栏拆了,搭上棚子,围出一块地来供孩子玩乐。棚子搭了有些年,东一个窟窿西一个窟窿。抬头便能望见头顶的天。

妇女靠着亭子坐着仰头望着天空,白云轻轻柔柔,缓缓飘动。孩子坐在缺了半条腿的木马上玩的不亦乐乎。不远处是他堆的雪人。两大团雪球重着,顶上那团插着一根木棍,用手指戳两个窟窿眼。雪人歪歪立着,男孩挥着手里的棍子,嘴里叫着:杀杀杀!冲啊!声音虽然稚嫩,细听,颇有为国捐躯的气概。这些是他从电视上学来的。

蛮子坐在另一边,一个褪了皮,只有半边脸的蓝兔小车上。羡慕的看着冬冬。他不敢回去,更不敢让妈妈陪着。他小心把青紫的胳膊缩进袖子里,跳下车。

“蛮子!过来玩啊!”冬冬的声音让他停下离去的脚步。

“云儿白,花儿香。我的小儿郎卧在院中央。他把棉袄盖在菜架上,盖上被子,冬天就不冷了。”

妇女泪眼朦胧间坐起身,看见她的小二郎朝她走来。

“冬冬,你也在啊。我也要堆雪人。”

妇女一惊,醒了。靠着亭子坐着。怀了抱着一个碗,碗里空空如也。儿子的坟前满满一碗卤蛋,腾腾冒着热气。

白云悠悠远去,妇女喃喃道:“小儿郎盖着棉被睡着了。他不冷。”

四下一片凄凉,唯有小坟前打扫得干干净净,坟前不远处种着一片樱桃树,旁边是葡萄架。眼下是光秃秃一片。坟前堆满各种杂物。吃的玩的都有。葡萄,瓜子,面包。唯有一碗卤蛋热气氤氲。像是刚放上去不久。

一只黄皮子落于坟前,低声道:“罪过罪过。”斜眼一看,扭头就走,走几步又折回来。终是耐不住咕咕叫的肚子,对着盛有卤蛋的热碗抓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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