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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烛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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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夜未尽,空山幽寒。

周遭数百里的飞禽、山兽噤若寒蝉,山风拂过山岗,似乎吹皱了朦胧月亮的冷光。

谢绾雩看着缓缓下沉的灯火,好似怕惊动了什么似的,小声问道:“那怪物是……怎么来的?”

“被人虐杀了子嗣,而后循着被剥离的皮毛来复仇……”赵青辞想起李青鹿鬼鬼祟祟拿出那本书的样子,不禁拧紧眉头。

作为这一切的主导者,李青鹿……你究竟意欲何为?

谢绾雩见状,沉默了片刻,借着破碎楼船燃烧木板的光,冥冥中似乎与那潜行的神秘存在对视了一眼。

巨大的竖瞳,微微抬睑,一点红芒孤灯般歘然点着。

轰——

仿若无形的洪钟在她心头狠狠敲了一下,使她遍体生寒,止不住地颤抖起来。

“哇……”她面色惨白,猛地喷出一口鲜血。

江面上的阵阵轰鸣传来,术法的碰撞和飞溅于水上的火光,熊熊然璀璨如花。

下一瞬,交战的双方仿佛被掐住了喉咙般失声,骤然停歇了施法,沉默得只剩下木头在火光里爆鸣。

船夫和騿蛴一共八只眼珠子一同凝视水下。

只见浓雾半遮半掩之间,一只巨大的头颅无声出水,唯一的竖瞳里倒映着一人一妖的身影,平静如水。

船夫默然片刻,率先发问,沉声道:“烛蚺,依照约定,我可是交了租子的!”

烛蚺是一条头顶长着肉瘤的黑色巨蛇,脸骨宽大,两腮延展撑开呈锯齿状,宛若镶嵌着一张锈迹斑斑的青铜面具,威严而狰狞。

与船夫上次看见它不同的是,那张脸骨微微多了许多暗红的纹路,一眼看去,里面就像有压制不住的怪物即将破颅而出。

烛蚺独目的视线只在船夫身上停留了一瞬,浑身漆黑的鳞片张开,声音嘶哑道:“湟水处在休养期,你们的交手造成了破坏。”

船夫一咬牙:“行!老子加钱!”

烛蚺颔了颔首,示意成交,而后燃瞳凝视着騿蛴:“那么你呢?顾壁岭的二当家。”

闻言,船夫瞳孔一缩,猛地凝顾騿蛴。

他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被迫卷入了一场算计之中。

整条湟水都是这条烛蚺的领地,他流窜于此,隐姓埋名成为一艘楼船的船夫,还不是为了能得到它的庇护。

而顾壁岭与湟水之间,素来便是不共戴天的死敌。

如今这顾壁岭的二当家夜闯死敌家门,还大肆作乱,焉能不令主人震怒?这一切的源头,竟是那叫李青鹿的暴发户书生——

除了引起双方霸主之争,他是否还算计了自己?

船夫详思那书生的一举一动,隐隐发觉其满手的金戒指中,似乎有一个隐藏极深的纹章……难不成是他上京的仇家一箭三雕之谋?

心念急转,暗恼自己就不该多管闲事。船上的人死了就死了,反正又不关他的事。

可当他视线瞥向浮木中被他捞起的几个身影,有船上爱吹牛的管事、小肚鸡肠的账房、好欺负的羊皮裘钓鱼老头……他抬起头望着烛蚺:“既然你这‘屋主’已来,那我就不碍事了,告辞。”

烛蚺没理会,騿蛴六只眼睛却有一只瞥了过去,但也没有别的反应。

船夫当即大袖一挥将几个幸存的老伙计卷起,一点水面,腾空而去。

騿蛴收回瘤状长舌,娃娃音传出,连忙道:“我也可以赔偿的。”

它毕竟是顾壁岭的二当家,烛蚺也未必愿意与顾壁岭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拉开战局。这也是它敢自持疾速进入其领地的原因。

可烛蚺回应的却是一声嘶吼,浑身鳞甲开合,发出金属摩擦般的刺耳声音,剧烈的火光从它的脸骨裂缝中流淌而出,向着蛇躯流动。

“好啊,就拿你的妖核来赔吧!”

听得此言,騿蛴的怪脸一滞,早有蓄力的大招猛然间便自其四只手臂中交叠展露。

青光带着浓烈的腐臭,幻化作其舌根的肉瘤人脸,爆射而出!

直面如此杀招,烛蚺竟不闪不躲,竖瞳微动,流露出来一丝……讥讽。

騿蛴心头一跳,只见人脸青光撞上漆黑鳞甲后,竟未能伤其分毫!那流淌而过的焱火瞬息便将青光湮灭,半点风浪不起。

“你、你怎么得到了那种力量!”

騿蛴嘶声惊呼,毫无再战的念头,身躯俯下,四手四足落在水面,仓皇欲逃。

一般来说妖修要到秋分境才能天然化形为自己歆慕的任何一个形态,可大多数都会在入夏时便急不可耐地服用丹药褪去皮毛、化为人形入世修行。虽然获得了人族的繁华享受,但在它看来极为愚蠢。

且不论这种服药化形是否还会残余本族的一丝特征,这本身就是对自己族群的否定和背弃——去学人类两只脚走路,苦哈哈修炼到夏至境才能御风——这无异于舍本逐末。

如它这般有见识的妖修都不会贪慕这种慢悠悠的御风腾空,它们更愿意将御风的能力加持到自己固有的天赋上,以此获得远超修为的爆发。

就像它的天赋便是疾行。

此刻生死危机间,这种天赋就是活命的关键!

騿蛴六只眼睛中的视野在极速倒退,瞬息之间便已背离烛蚺奔袭了上千里。

浓郁的水汽骤然被蒸腾而起,咕噜咕噜的水泡排开江面,烛蚺水下的蛇躯流出岩浆似的光,似要将这一整段江水焚煮。

騿蛴止不住地抖动了起来,它终于觉察到了不对劲,所谓的千里奔袭竟然至此仍未能脱离江水登上林麓!

可下一瞬,騿蛴的身体骤然僵住。

一根锋锐的尾刺,如同一支长矛,连着一根细长的尾巴,近在咫尺。

……但它已经确切感受到了流焱的灼热——

尾刺扎入了它的心口。

流焱灌入脏腑,青绿色的腐液自它六只红眼睛中淌出。

它至死想不通,分明几个月前只能与自家兄长堪堪打做平手的烛蚺,此刻杀死自己看起来竟然不比捏死一个凡人来得费力。

騿蛴青色的血将灰色的皮毛染透,“嗬嗬”地在喉咙用尽最后的体力发问:“真……真是古妖之力?”

烛蚺讥嘲道:“我还以为你是你家那个好哥哥派来打探我融合到哪一步的呢……

“怎么?你似乎连你的小绿豆眼如何被感染变红都不知道?

“当然是你的好哥哥得到了剩下那半块古妖晶核啦……

“可你看起来还蒙在鼓里,真是一辈子吃独食的好兄弟呢……”

騿蛴顿时了然,毛茸茸的脑袋不甘心地耷拉了下去。

杀妖诛心。

死不瞑目。

烛蚺一口将騿蛴吞下,满脸嫌弃。

……真它奶奶的膻!

至此,巨大的蛇躯流焰才渐渐平息了下来。

烛蚺静静地泊在江面上,江面平静,江水上浮着被煮熟连片的水裔,余烟袅袅。

它孤零零地眺望朦胧的月亮,青铜色面甲上的裂纹不知何时又扩大了几分,暗红如潮水般在颅内冲撞,肆狂仿似要决堤。

烛蚺并不似那只騿蛴想象的那么轻松。

它动用未完全融合的古妖晶核本身就是一种冒险,光是将騿蛴禁锢在它设置的“域”里打转便已耗费出乎它意料的妖力,好在最后这一口还是带给了它巨大的补充。

水声哗哗作响,燃灯般的竖瞳缓缓没入水中,巨大的黑影霎时间消弭无踪。

剩下那半块古妖晶核果然在顾壁岭啊……

那么,赠我半块晶核的你,想做什么呢?

烛蚺想起了一个瘦脸青年的笑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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