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楔子——真仙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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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难道非要置我于死地不可？”
横跨三百万光年的星系两端，两个渺小的身影静静伫立在虚空之中。
没有飘逸的长发，没有坚固的盔甲，甚至两人身上也没有任何武器。
说话之人衣着光鲜，珠冠玉带，宽大长袍上的纹路极其繁复，其布料乃是用各种颜色的丝线精心编制而成。
倘若仔细观察，便会发现这些纹路竟是物质轨迹。
长袍中被构建出从微观到宏观的各种模型，虽是模型，其中一切都与现实并无两样。
有两个上夸克和一个下夸克被束缚在一起组成质子，夸克之间相互独立但又被彼此之间的强互作用力牢牢结合，如同生活中的三口之家，两上一下，虽然都是独立的个体，但亲情血脉的作用如同夸克间的胶子一般，使得整个家庭牢不可破。
有电子在原子周围缭绕成云，当我们的眼睛捕捉到它在某一处时，想要对它进行拦截，它却凭空出现在另一处地方，仿佛在打地鼠游戏里，地鼠在无情嘲笑你的反应速度，只不过这只地鼠的速度仿佛没有限制，洞的出口数量也没有限制，它永远在你提升了锤子速度后，将要击中它时又消失不见，然后从另一个洞里钻出来。
有生命于行星里诞生、进化，创造绚丽文明，统治一方天地，然后衰败、凋落。
有恒星生成于星尘旋涡之间，在宇宙中某一处持续释放光芒，随即坍缩死亡。
有巨大星系向宇宙深处延伸出多条旋臂，在虚空之中拖曳旋转，似缓实急，循环往复。
有的星系在毁灭前都不曾遭遇过其他同类。
也有的星系在碰撞中融合，在大多数时候，这种融合是寂静无声的，但在漫长的岁月当中，仍能时而绽放出毫不起眼的小型烈焰。
拉近了看，这些小型烈焰，也是恒星之间互相碰撞激发而成，引起的轻微时空震荡，以类似水波的形式在整件长袍上向四周漫延。
再仔细点观察，会发现那些所谓的丝线，竟是纯粹的光。
无数细微力场隐藏其中，将光线蜿蜒扭曲，使之相互缠绕却又互不融合，再以高超的编织技法引导其流动的方向，最终编织成这一袭长袍。
这样的长袍，任谁看见都只能生出膜拜之意，唯有整片宇宙，方能与之媲美。
古人曰“日月之行，若出其中，星汉灿烂，若出其里”，用在这里实乃贴切。
但如今，长袍的衣摆处却被撕去一角，不再完整，就算如此，从破损处渗出的光华依旧是流光溢彩，如同凤尾一般绵延几万里。
长袍的主人是一位长相无比俊美的青年，放在平时，肯定是风靡天下的主，但此时的境况却有些凄惨。
不光长袍有些破烂，就连靴子也丢了一只。
刚才的话也是自他口中说出。
三百万光年的距离并不影响青年的话实时传达到星系另外一边的人的耳中，似乎两人只是隔了一张桌子在交谈。
而这位听者，也是一位青年模样，只是穿着一身材质极其普通的便装，这面料制式就算放在最廉价的凡人街市，通常也引不起太多人的兴趣。
长相，也是稍逊华袍青年一筹。
“你的所作所为，实在令人难以接受。”便装青年缓缓答道。
“我不就屠灭了两三百个星系的生命吗？有什么值得大不了的？”俊美青年强压住心头怒火问道。
“两三百个星系的生命在你的口中竟是没什么大不了，可见你确实走火入魔了。”
“何为神，何为魔？神魔本是一体，爱憎皆随我心！”华袍青年的脸庞有些扭曲。
“神魔是为一体，但无论神魔，皆源自底层，你也如此。”
“底层那些腌臜，不过都是蝼蚁，我得上位，自有生杀予夺的权利！”华袍青年泄愤似的单掌向前虚按，离他最近的一颗行星公转方向的前方，立时竖起一面灵力屏障。
行星猛地撞在屏障之上，与屏障首先接触的地壳，在巨大的冲击力下撞得粉碎，同时由于动能和热能之间的瞬间转换，被粉碎的地壳在短时间内温度急剧攀升，竟也似恒星一样散发出耀眼的黄色光芒。整个星球如同一颗表面冷却，里面还在燃烧的煤球，在撞上一堵坚硬的墙壁之后，这颗体量惊人的煤球被瓦解成了无数细碎的颗粒，大部分沿着屏障的平面向周遭散射开来，其中明亮的地幔向四周散开的时候竟然如同爆发出烟花般的场景，煞是好看，而赤红色的液态金属地核，在撞击的瞬间也迸发出明亮的橙光，向四周卷起了骇人的滔天巨浪，若是这无数浪花里最小的一朵浪花拍击在任何一座中低阶修仙者的城市里，即便所有修仙者拼命抵抗，这座城市也只能落得个灰飞烟灭的下场。
不过就算现在这颗行星似乎已经碎裂得不成样子，但在其核心引力之下，经过长达亿年的旋转，仍能恢复成一颗圆球的模样，在那之后也许仍然能诞生生命，创造未来。但现在，华袍青年伸手一抓，所有散裂开来的物质在短时间内又被凝聚成团。
华袍青年摇了摇手，整颗新生成的星球不再像以前一样其内部各层次泾渭分明，就像一颗被摇匀了的鸡蛋，蛋清蛋黄都被混合在一起了一般。
“看到了吗师尊，有了力量就应该这样使用。”华袍青年轻笑道。
便服青年看着这一切，脸上并无半分波澜。
稍后，华袍青年感到无趣，略一挥手，将整颗行星投入其围绕了几十亿年的恒星，如同冬日里燃烧的熊熊篝火，有人向篝火中投入了一颗瓜子壳一般，除了些微的爆燃，再无任何动静。
如果行星上之前还有生命，那将在临近死亡之时充分领会何为地狱。
幸好这行星上的所有生命，早在很久之前就已经被华袍青年一击必杀，虽然同样都是死，但在某种程度上也算是因祸得福。就算在之前的杀戮中遗漏下些许强大的生命苟延残喘伺机报复，现在也与华袍青年无关了。
华袍青年拍了拍手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回过头来看着便装青年。
“基础决定上层，没有基础，你的上位不过是梦幻泡影。”便装青年情绪没有任何波动，仿佛刚才不是死去了一颗行星，而是碎裂了一个瓷碗。而华袍青年的表现并不费力，仿佛也只是打碎了一个瓷碗而已。
“可是师尊，您不是教过我吗？生命与非生命，在极微小的尺度上，其本质都是一样的！”
“所以我杀这亿万生命，跟捏碎几块石头又有何不同？”
“可我也教过你，任何事物的发展，都符合宇宙规律，非必要不得中断。”
“生命体有序程度和信息量远高于非生命体，在其自然的消亡中，时间跨度非常大，散逸出的信息密度足够低，而屠灭两三百个星系的低熵体，这些信息在短时间内散逸出来，足够影响整个宇宙。”
“把宇宙比作一个将死之人，宇宙中的自然死亡如同一个小锤子在不停轻轻地捶击这个人，虽然这个人很痛，但他能忍受。而你的行为就如同一把铁锤狠狠地砸在他身上。我这个说法你可懂得？”
“师尊，你难道忘了当初是谁在垃圾堆里捡到我，含辛茹苦将我养大？”华袍青年顿了顿，似乎知道自己理亏，言语有些软了。
“你现在要杀我，当初又何必救我？救了我，又何必传我一身本事？”
“现在我用你传我的本事，杀了那些东西，源头难道不是你？”
便装青年微微低头：“这件事上我确有大错，待送你离去，我自会补救。”
“是啊师尊，我知道，以您的能力，救活区区两三百星系的生命完全是信手拈来。”华袍青年似乎看到一丝曙光，急切说道。
“师尊，我们情同父子，就连我身上这件合道袍，也是当初我初登星帝之位时您赠与徒儿的，但与您这几万年的经历，我最怀念的，还是我拉着您的手求您给我买一串糖葫芦的时光啊师尊。”
“师尊，您怎么变成这样了？曾经的您对待任何人都是如沐春风，现在的您为什么这么无情？”
华袍青年堂堂星帝，睥睨八方，自他出名起便无人得见其脆弱之处，此时却潸然落泪。
“你打断宇宙自然进程引发的动乱，经过较长的驰豫时间，已让宇宙自发形成了新的稳态，我若救活他们，自然也是打断了如今的宇宙进程。”便装青年并未回应华袍青年，他的穿着虽然朴素近人，但言谈确实机械冰冷。
哭声渐渐停止，华袍青年掩面而立，身体不知怎的，微微颤抖起来。
一阵带着嘲讽之意的“呵呵”轻声响起，随即声音越来越大，到后来变成哈哈大笑，其声又透露出一股难以抑制的凄凉。
……
“这就是你不救她的理由？！”良久，华袍青年怒而咆哮。
便装青年闻言一愣，古井无波的心境泛起一丝涟漪。
一些早已尘封多年的旧人旧事旧物，冲破枷锁的封印，重新浮上脑海。
一时间，竟忘了来此的目的。
华袍青年趁此机会，双手猛然一翻，却不见任何招式发出。
不过横亘在两人面前的巨大星系中，数百颗超大质量恒星，于悄无声息间，纷纷调整了自转轴方向。
整个过程，就如同数百门巨型火炮在控制中枢的指令下同时将炮口对准了一只蚂蚁一样。
这个星系，原来此前已被华袍青年祭炼过。
从外看去，星系依旧光华闪耀，但其内部，却是早已生机断绝。
这些本就已老的恒星被华袍青年一番祭炼，已经处在演化末期的边缘，核聚变产生的向外膨胀力相比从前已是气若游丝，而向内的引力则是无甚变化，本来早就该坍缩了，但华袍青年的灵力机关持续输出灵力维持了微妙的平衡，强制性地延长了恒星的寿命。
随着华袍青年的一声轻喝，断绝了所有灵力机关的灵力输出，所有灵力被他尽数回收。
苍老的恒星们再也无力对抗自己的引力塌陷，如同原本鼓胀的热气球被断开了下方的热源，气球迅速地干瘪起来一般，恒星的外壳迅速收缩，最后这脆弱的外壳“重重”地砸在恒星的核心之上……
超新星爆发！伽马射线暴！
原本略显沉寂的星系此刻在此起彼伏的爆炸中，点亮了超过它原本数千倍，甚至数万倍的亮度！
高能粒子携带着超过可见光百万倍的能量，沿着恒星两极的方向喷薄而出，这一束束能净化宇宙一切生命的恐怖电磁波震荡着发出无声咆哮，同时奔向了真空中的同一个点上，这些电磁波原本不可见，但在华袍青年能观测所有电波波段的眼中，所有射线向着这个点以宇宙最快速度——光速前进！
这个点，就是便服青年的所在位置！
还是太慢了！
普通人能躲开远处飞来的石头的原因，是因为石头的速度远小于光速，石头的光能先一步抵达人的眼中。
而射线之速就是光速，人能观察到光的同时，意味着光已经击中他。
反应时间被缩小至零。
真正意义上的没有丝毫反应时间。
换作其他人，此刻还不知道大难即将临头。
但华袍青年知道，在便服青年无尽识海之中，这片天地的任何风吹草动，都会事无巨细地被同时知晓。
这打破了由光速控制的先发生，再知道的宇宙因果律。
射线发出的同时，便服青年已然察觉，他若愿意，甚至可以在射线抵达他所在位置的最后一瞬进行闪避。
所以华袍青年双手一张，所有射线前方各自浮现出一道道虚空之门入口，最大的虚空之门竟然超过最小恒星的直径。
所有虚空之门的出口被重重叠叠合在一起，再进行灵力压缩，开口只有方圆一丈，其位置就在……
便服青年的脸上!
不给他任何反应时间！
再用极致浓缩的高能粒子！
重重轰击其全身上下每一个细胞！
要在其沉沦于过往之时，将其彻底湮灭！
让华袍青年自己来承受这一轮攻击，估计也是落个连基因结构都被分解殆尽的结果。
但在便服青年这里，
没有用……
所有的光子都被便服青年的皮肤或者绒毛吸收或者直接穿透，这些绒毛甚至都懒得震动一下。
“徒儿，”便服青年轻声叹道，语气中透露出的竟是一股浓浓的恨铁不成钢，而此时更多的伽马射线暴仍在不停袭来，“你还是执着于力量的表象，没有在更深层次的地方去参透它。”
华袍青年有些沮丧，不过并非因为这招没起到任何作用：“我试着去参悟了，但参不透啊师尊，或许只是因为我没有那份悟性罢了。”
“在你初登星帝之位时，我将我当时所掌握的一切知识都融入了你身上这件合道袍中并赠予你，你该好好花时间去理解的。”
“不过师尊，我最近发明了另外一个招式，还没实战过，希望师尊能予以斧正。”华袍青年并未接话，而是岔开话题，犹如家长问你为什么数学没及格，你说自己亚索玩得贼溜。
他身形微微一闪，下一瞬便跨越百万光年来到星系中心附近，伸出右手，一股强大到无法估量的灵力向最中心的黑洞灌注而入。
随着灵力的不断输出，华袍青年原本合身的长袍，竟渐渐显得宽大了些，又被泄露出来的灵力风暴激得鼓荡不休。
“能量即是质量，质量即是力量！”华袍青年虽然难掩其虚弱之色，但依然哈哈大笑，气质勃发，“这是师尊您以前教给我的，还请师尊笑纳。”
随着华袍青年灵力的高速注入，黑洞质量迅速增大，事件视界面急速扩张，原有的引力平衡被打破，整个星系，都不由自主地向着黑洞中心旋转跌落。
但在彻底跌落前，所有星体被加速到一个无法用肉眼看清的程度，绕着黑洞飞速旋转。
数不清的恒星被挤压融合，恒星的少部分物质在这过程中发生剧烈爆炸，抛射出的物质和能量摧毁了他们各自原来的小星系，而更多的物质融合在一起，这让其内部压力更大，核聚变反应的速度被提升至正常速度的千万倍!
然后又被拉伸成条状，扩大的表面积让其能量释放速度呈几何级数倍增！
伽马射线暴虽然恐怖，但与整个星系叠加华袍青年强大灵力的威力相比，仍远远不够。
在越靠近黑洞事件视界边缘的地方，时间越被放慢，能量在空间上汇聚得越加紧密。
若是有人在几千万年后于几千万光年外观察，就会发现，整个原本复杂无比的星系变成了一个结构简单的高速旋转光刃。
此前缓慢运转的超长旋臂，此刻蜷缩成团，形成了光刃的刃面！
就如同一台疯狂旋转的电风扇一般。
刃面的厚度本身也是以光年计算，但被华袍青年用灵力进一步压缩，其厚度仅有数百万公里，其中的能量长河汹涌澎湃，其声势似乎要将这方宇宙切割出道道裂痕。
其间夹杂着大量原本的和刚生成的致密中子星，在这股能量狂潮中充当着类似水刀磨砂料的角色，为这无可匹敌的力量更加增添了几分威势！
结构虽然简单，但无人敢撄其锋。
若星系有灵，它也想象不到，自诞生起至今数百亿年，也许仅仅是其中某一颗星球里，某一块大陆上的某一个山洞中就能凝结出一件惊世骇俗的先天灵宝，某一个绝世大帝手中就能锻造出毁天灭地的杀伐武器，多少修者为之粉身碎骨，头破血流，而类似这种法宝单在一个星球上就数不胜数，何况整个星系？
但到头来自己却被当成了一把最普通的轮锯。
“君子善假于物也，虽不知其理，却无碍使用，虽然师尊掌握的底层原理更多更深，徒儿暂且不如，但绝不影响徒儿对基于底层原理之上的宏观规律的总结和运用。”华袍青年转过头来看向他的师尊，眼中充满了一丝希冀。
“很好，”便服青年此刻终于露出一丝笑容，“先用光刃切割，再用黑洞吞没，一个动作达成两种力场效果，而一阴一阳，一暗一明，又近乎于道。在这宇宙中，无论是否脱离实体，于这双重打击下谁都无法幸免。”
“在实践运用这一块，你一直是你师兄弟当中做得最好的。”
“谢师尊夸赞。”华袍青年在虚空中作下跪叩首状，然后挺直了身子，“我保留了些许灵力，确保整个招式能一点不剩的全部作用在师尊身上。”
“我知道以这种程度的攻击仍然无法给予师尊足够的伤害，所以我想说一句话来扰乱师尊的心神。”
“哦？最基本的攻心为上也用到了，而且明说出来，说明你对这句话有足够的自信。说说看，是什么话？”
在这宇宙当中，除了真理和她，便服青年想不到有什么东西还能撼动他的心神。
但现在再提她，他会压抑自己的心神，不会起任何反应。
“您开始跟我说，我的所作所为实在令人难以接受，我先请问师尊，这个‘人’，到底是谁？”
“是您吗？”
“包括我。”
“为什么？这个宇宙不管它如何开始，如何结束，跟您又有什么关系？既然我的杀戮已经被包含进宇宙进程，那便是合理的，您还有什么理由要杀我？”
“我已经说过了，你所屠杀的众多生命体，所包含的信息已经散逸到宇宙各个角落，这种行为扰乱了熵的正常增减，对于这个即将死去的宇宙，无疑是加速了它的死亡进程。”
“我若不是闭关，也不会让你犯下如此大错。”
“加快了就加快了，扰乱了宇宙进程就非得死吗？”
“加快死亡过程会让计划来不及实施，所有人都为了这个计划前赴后继，你却几乎亲手毁了它。”
“为了让你付出代价，以此告慰先行者，也为了阻止你犯下更大的错误，你必须得死。你死前，我会将你封闭起来，以阻止你这种程度的信息量无序扩散。”
“一直都是你问我，我现在问你，为什么要屠杀，这个计划你从头到尾都在参与，到最后为什么倒戈？”
“师尊您跟我说过，您是来自于另一个宇宙，对吗？”华袍青年没有回答，而是低头缓缓问道。
“是的。”
华袍青年抬起头来盯着便服青年，双目灼灼，随后口中吐出几个音节。
这几个音节平淡如水，没有任何威力，也没有任何蛊惑人心的能力，但使得便服青年一愣，然后悚然一惊！
就在他心神完全失守的瞬间，华袍青年眸光一闪，这把由星系打造而成的圆盘兵刃，朝着他直直切割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