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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四位茶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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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希听到他这样子说,心里仿佛咯噔一下,那年宋公家的厨子胡娘惨死的模样,她还记得尸首被河水泡发后,涨得又肿又烂,好大的一张脸,寻常人看过后定然是噩梦连连,她看过后第一眼,就认出了是照顾自己的胡娘,和宋公一样对自己恩重如山,是姨奶奶死后把自己和菖蒲养在身边的胡娘。

胡娘在宋公家是厨娘,年纪轻轻,也不过二十出头,样貌美丽,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听说节度使滔博的赵公子愿意娶她做良妾,是个体面的身份,她心想父母年纪大,自己则不可能一辈子都做个厨娘也难以养活家庭,风风光光的出嫁,结果被夫家的主母经常屈辱,生不如死,最后投河而死。

洛希去命人追查,发现胡娘是早就被人折磨而死,投河毁尸灭迹,官府怕得罪节度使,案件一审再审,都只是说死者自尽,与他人无关,最后连结论都变得了无音讯。

宋延皓时任乡中的员郎,根本就无法为胡娘做主,科举放榜,他中了状元,翰林院的传旨,让他上京赴任,只要他获得任何一袭官位,都可以轻而易举的为胡娘翻案。

“你还在恨我上京的事?”

“没有。”

洛希脱口而出,几乎没有半点犹豫,“你替胡娘翻案,大快人心,天下官家之臣都如你这般,天下太平,何乐而不为呢。”

她的话里有话,宋延皓又怎会不知,因为陛下惜才,要他留在京中,一缓神都忘记了是多少年过去,十四岁就中了状元,独居京都,洛希和他也早就没有了年少时候的亲密无间,两人之间的关系,渐渐成了只是利益往来,线报之间的互相利用的关系而已。

“我不能告诉你严见斋的真实身份,你知道了这件事对你并无好处。”宋延皓叹了叹气,已经不再和洛希针锋相对,有些东西他不说,洛希也能通过蛛丝马迹查到,只不过她以此试探自己是否和她仍旧是同一阵线。

洛希心里想的,还真的不一定是宋延皓知道的,扭头就问,“……他是裕王吧?”

宋延皓瞬间整个人都石化掉,听着她嘴里轻描淡写的说出这句话,想要掩饰都已经来不及,他思来想去不知道还能说什么话。

“我猜的。”

洛希瞥了一眼宋延皓的眼神就基本上确定无疑,菖蒲说确定怀章就是玄门五卫时候,她终于反应过来自己或许执着在大理寺少卿拥有玄门五卫的驱使权,忘记了真正追根溯源,“真正拥有玄门五卫的人,是裕王本人,他是个高高在上的王爷,不会武功,这不就正好满足了严见斋表现的一切了吗?”

“别去招惹他。”

“我有一事想要问你?”

“什么事。”

“大人回到扬州,真的只是因为祭奠宋公吗?”她含笑问道,双眸波光潋滟。

宋延皓心中有愧,自然不能立马全盘托出,眼底闪过一丝的迟疑,欲言又止。

“我想宋大人会来扬州,都是有别的目的,裕王实力宏厚,想必皇帝担忧裕王,甚至担心这件事就是他幕后主导吧……”

“你看过卷宗了。”

“嗯,看过了,澄王的旧案。”洛希昨夜看到卷宗,很有可能当年澄王是背了黑锅被迫承认自己铸造私铜,落得流放的下场。

“严见斋并未奉命前往扬州,反而是裕王前行,同样是铸造假币的案件,陛下担忧其中是否会与裕王有关,命我从中监视。”宋延皓深知陛下顾及手足情深,然而谁也不知道裕王当年放弃称帝的目的,“这次虽然幕后主谋是何监,但裕王藏得太深,没有人会知道他的计划,甚至围剿天宗都是他的意思。”

“那你觉得裕王是个怎样的人?”洛希望向宋延皓,那年澄王出事后没多久,裕王就放弃了大好的机会,仿佛是被人捉住钉上刀俎,结果是辅助陛下登基,永久二线地位。

宋延皓笑了一笑,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道,事情也告一段落,看着洛希的生活恢复平常,过得无忧无虑,他抿了抿嘴,“如今事情处理好,我要回京都述职了……”

“好…”

洛希也并未多说挽留的话。

那两支今早才换过水的水莲,似乎听到这句话也变得像个伤心的小孩,被风吹变得病殃殃的模样,耷拉着头变得了无生机。

宋延皓其实这次回来还想带走洛希,马车停在外头等候,话已经到了嘴边,欲言又止,好不容易的鼓起了勇气,坚定的问她,“希儿,你愿意跟我一起上京吗?”

“我不愿意。”

洛希不假思索的回答。

他听到这个答案也并不会很意外,但内心被人用针扎了一下,防不胜防的刺痛,嘴角不经意掠过一抹苦涩的笑,“希儿,倘若是三年前,我问你是否愿意随我一起上京,你的答案会和现在的不一样吗?”

她的眼神已经望向了那株萎靡不振的水莲,若有所思,“你看那株睡莲,你一回来它就活的好鲜艳,你看它如今快要枯萎的模样,明日一觉醒来,还能活的漂漂亮亮的。”

宋延皓欲言又止。

“你不常见这株睡莲,得了一些恩惠玉露长得就好,是个吃完趴外的小家伙呢。”洛希回头过来,深深地看进他眼底的热切,伸出修长白皙的手指轻轻一点,落在他额头,“睡莲不是每天都需要太阳雨露,我没了你也能过得很好,她们没有了我也能获得很好,但我没有了我自己,我便再也不是我了……”

他赴京上任离开后第一天,洛希告诉自己你要认真等他回来,等到他真的派人来为胡娘翻案,可后来,他就再也没有回来了。

她和宋延皓的关系,就剩下一卷又一卷的密信,数不清的的指令,让她的两院楼继续为官府服务,“多谢宋大人给我们两院楼这么多单子,让我能养活这么多的人……”

“我们的关系是雇主吗?”

“从前是,现在也是。”洛希莞尔一笑,懒散的托着腮,撑着椅背上,垂眸轻道,“小的时候在宋工的茶园里做采茶女,如今为大人你做刺客做杀手,不经意间服务宋家十年之久,大人您也算得上是我洛希的老主顾。”

宋延皓微微攥紧拳,他知道洛希再也不是从前的那个单纯的小姑娘,他也已经不是无忧无虑的宋家的小公子,两人都已经有了自己要做的事,都不约而同的没有再说话。

门外的范旭低腰走到天井,探了两次头都不敢进来,洛希反而第一眼看见了,朝对宋延皓淡淡道,“宋大人,你的小厮都已经急不可待,误了时辰不好,你该回京去了。”

他一回头,范旭连忙低下脑袋。

“几更了。”宋延皓浅声的问,范旭作揖行了一礼,恭恭敬敬的立马回他道,“回大人,巳时三刻了,已经预备妥当了。”

“知道了,本官马上来。”

他明白自己已经误了许多时辰,挽回不了的时间就像江河的水,再怎么用力捉都会从缝隙里流走,再看一眼洛希,还有这间淡雅素净的庭院,莲花池边的雨花石堆积成山,这是他特意去余量山捡回来的,临别赠言,“希儿,倘若你有任何不开心,任何的难过,疑惑,伤心,都不要犹豫,都要记得写信给我这位故人,我会立马出现在你面前。”

“好。”

洛希答应了他。

她跟出了院门口,看着他坐进马车,马倌扬鞭,车轱辘“吱咯”一声的转动,在地面上碾出来很淡的痕迹,不认真去看就没有感觉到路面有任何的变化,但洛希知道她心里的一点一滴的变化,她没有再感觉到双眼通红的感觉,再也不会躲在山野草丛,追了他一路的马车,最后倒在地上喊着他的名字。

“姑娘不去追吗?”菖蒲打着哈欠走出来,睡眼惺忪的望着远处的马车,“那年姑娘送大人一走,立马就哭的稀里哗啦的,追了多久的马车,摔成了多少的伤口来着……”

“再也不会了。”

洛希淡淡的说道,漆黑的睫毛下覆盖淡淡的悲伤,垂眸一笑,冰冷的泪珠还是会簌簌而落,便道,“真烦,风沙总爱入眼。”

“可惜扬州的风吹不到京都去,不然,美人落泪,宋大人又怎么会知道————”

菖蒲的话都没来得及调侃完,就被洛希两只手捏住她肉肉的脸揉搓,忙高呼道,“不说啦不说了,再说就要被谋财害命啦……”

“算你识趣。”

洛希瞥了一眼,才松开手,转身又坐回小庭院的躺椅上,一倒茶,才发现梨花茶是凉透的,就对跟进来的菖蒲说,“今年的梨花茶都没有了,我们到茶园一趟如何?”

“好呀好呀,我还要吃西湖龙井炒虾!”菖蒲一听也来劲,立马进屋就收拾行李,雇了马车,推着洛希赶紧上马出发。

无量山下的西乡的茶园很早以前就被洛希买下来,如今拓展到整个山野都是,一层接着一层的绿浪,鳞次栉比,如同梯田景色,采茶女们有说有笑,动作迅速,不拖泥带水,采摘着今年最新的一批芽尖,腰间挂着的小竹箩不约而同都装了满满小半框。

“姑娘,你怎么来啦?”守园子的番叔也正在采茶,腰间别着一支旱烟,见洛希一来急急忙忙迎上去,“怎么您来,都不肯吩咐人送信来,让我们可准备好茶点招待您。”

“怎么你也上去采茶了。”

洛希有些疑惑,番叔和月娘是茶园的监工,按理可以坐在远处清点茶叶,监督工作,她下意识抬起头来,看到天上是个大晴天,但远处已经有些乌云过来,“是要变天了是吗?看过今日的风向,会下几成雨?”

“还是姑娘厉害,的确要变天了。”番叔说着就已经又移步回到工作岗位,边说边摘,“今日起来的时候我还不信,春娘说吹的东风,是又闷又热的,很快就要来雨水,这一作茶要赶紧收,交给邕江县府的贡茶,不能被雨水打着了,茶园大家都出动了。”

洛希眼神一会意,菖蒲也赶紧跟着她加入采茶的队列之中,番叔连忙劝道,“姑娘快去歇息,大风大雨的就快要到了,怎敢劳烦东家来做这等小事,真的是折煞我们了…”

“茶园我也是一份子,技术可不比你们差,怎会称得上折煞呢,快些收茶吧。”洛希边说就娴熟的拈尖拔叶,两只手麻利快速的工作,看的番叔都惊呆了,连连点头,回过头对茶女们道,“各位,我们大家伙再加把劲,趁着雨水来之前收了这一批茶……!”

众人看见东家都主动下场工作,瞬间热情高涨,火急火燎的加快速度完成采摘。

洛希的采茶技术从小就从姨奶奶处越学来,吃苦耐劳,出手又准又快,认真的投入工作后将所有的烦恼的抛诸脑后,她仔细干活,顾不得额头冒出来的大汗淋漓,不一会儿小竹箩里的嫩茶叶就满到快要溢出来了。

“姑娘,你怎么也到茶园来了?”远远的东边传来月娘的呼唤,身后的四五十个采茶女分别背着满宅而归大竹筐,看样子是已经采好山脚的那些,如今赶回来半山顶帮忙。

洛希正抬头,第一件就看见严见斋和他的近侍顾书亭,手中采茶的动作戛然而止。

“没事的,不要乱来。”她连忙压低声对一旁的菖蒲道,担忧她会为了保护自己而出什么事情,又对月娘高喊,“……月娘,你身边怎么多了外来人?请他去小亭别淋着雨。”

“这位公子路过,听说茶园为闫楼供茶,来了兴趣要讨一杯茶喝。”月娘不知情况,连忙邀请一旁的严见斋坐下好歇息一会。

洛希有些面露难色,她不知道严见斋这次的出现带着什么目的,又见天色越发暗的越来越快,她已经不再应话,误了给县府的贡茶影响到的不仅仅是一单生意,还有茶园的名声,其余事任由严见斋秋后算账罢了。

严见斋沉默的望着洛希,她低下头,鬓发打散的零散的乌丝上还浸着汗珠,娴熟细致,迎风心无旁骛的摘茶,便问月娘,“是要下雨了吗?若不嫌弃,我也可以帮忙的。”

月娘正愁着人手不足,听他这样讲,二话不说塞给严见斋和顾书亭一人一个小竹箩,拎起一叶嫩瓣,指导道,“公子你们瞧瞧哈,就采两寸尖尖的地方,用力一折就采下来了,请你们两位姑娘那里一起帮忙吧。”

洛希和菖蒲还卖力的采茶,听到有些明显的异动,不约而同的一抬头,果然就看对面站着的两位采茶“男工”加入了工作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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