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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紫泽观云鹿化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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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法善天师独自坐在紫泽观寝殿里。

窗外,飞雪如絮,无声无息地下着。

高宗天皇大帝驾崩,仿佛带走了人间欢愉,让这个万籁无声的冬夜,宁静得像一潭死水,连栖卧在窗下的乌翎也不吱声了。

他留下遗诏: “太子李哲,在灵柩前即皇帝位。其服纪轻重,宜依汉制。以日易月,于事为宜。园陵制度,务以节俭。军国大事有不决者,兼取天后进止。”

七日后,弘道元年十二月十一日,李哲于在灵枢前即大唐帝位,改元嗣圣,尊武照为皇太后。

一个新的时代浩然开启了。

烛光微弱,檀香木飞鹤紫毫诗笔落在松鹤砚台里,蘸饱了墨水,在楮皮纸上行笔写下一句:“炼精华为剑,巡游四天下,能报恩与冤,是名为烈士。”

这是天真皇人《真龙虎九仙经》里的一句。

文字上方,画了一把金色宝剑,剑身一面刻日月星辰,一面刻山川草木;剑柄一面书农耕畜养之术,一面书四海一统之策。

刚写好最后一个字,有人敲响了寝殿的大门。

“进来吧!”叶法善天师看见门外人影憧憧。

澄怀、子虚和石清一拥而进,跑到古铜二十八宿星象纹三足暖炉前,六只手齐刷刷地伸了出来。

寝殿内的宁静,瞬间被他们打破了。

子虚使劲搓着冻僵了的双手。

“师父昨日就说了,今夜会下雪,让你早点把寝殿内的暖炉烧起来,你却忘到九霄云外去了。今夜,我们各个冻得都睡不着了!”

石清刚才还冻得哭爹喊娘,这会儿偎着一只暖炉,热烘烘的暖流慢慢唤醒麻木的四肢和躯干,什么抱怨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澄怀抱歉地一笑。

“我也没想到师父算得那么准啊!这场大雪,说下就下了,今晚到哪里买那么多炭火!”

“师父是什么人,你还不清楚嘛!”子虚喋喋不休地埋怨着。

“没有暖炉,寝殿内如冰窖一般,是无法睡人的。”师父和颜道,“今夜,你们就和师父挤一挤。明日,洛阳城开坊了,早点去南市买些炭火回来。”

澄怀想了想,道:“师父,大家的袷袍也都旧了,要不要一起添了?”

“新年刚过,也不知道南市有没有卖道袍的,如果没有,你们去西市和北市看看。”

“是!”澄怀应道。

过了一会儿,大家的面色渐渐红润起来,不再感觉到寒冷。

澄怀一边在暖炉上翻转着手掌,一边伸长了脖子,往师父的书案上瞄了一眼。“师父画的,是不是轩辕宝剑?”

“对!此剑就是闻名遐迩的轩辕宝剑,相传为黄帝所铸,后来传与夏禹,又名轩辕夏禹剑。这把圣剑失传许久,世人只闻其名不见真迹,为师查阅了众多典籍,终于将其样貌画出来了。”

“传说当年,黄帝与蚩尤大战,蚩尤浑身上下坚硬无比,普通的刀剑根本无法伤其身。”

叶法善天师颔之。“后来,黄帝采首山铁石铸成轩辕宝剑,以天文古字题铭其上,注入毕生修为,才斩下了蚩尤的首级。”

子虚道:“轩辕宝剑和含光、承影、宵练一样,都是上古圣剑,有雷霆万钧之力!”

“师父,你们天天都在说含光、承影、宵练,它们究竟长什么样子呢?”石清嘟囔道。

叶法善天师喟然而叹。

“含光、承影、宵练三把圣剑,光有剑名载史,任何典籍都不曾有文字记载它们的样貌。《列子》一书中只说, ‘此三宝者,传之十三世矣,而无施于事。匣而藏之,未尝启封。’恐怕后世,再也无人知道它们究竟长什么样子了!”

弟子们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复原上古圣剑,是师父长年的心疾。每一天,他都心心念念,寝不安席,食不甘味。

师父从身后取出一个匣子。

鹤冠红色的绸布一层一层揭开,里面装的,正是他们在混元峰上七星炉里,慧火煅烧了九九八十一天的那把剑坯。

韫椟藏之数年,它霜刃锋利,凌劲不减。

师父举剑在灯烛前细看,双指在剑身上划了一遍又一遍。

许久,才怅然地说了一句:“先帝曾敕命我淬炼护国圣剑,为师褚小怀大,绠短汲深,不知何时才能完成圣命!”

“十年磨一剑,出鞘必饮血!”澄怀安慰起师父来,“我们在太鹤山洞天修成剑身,唯独缺了圣水磨砺其神。待我们空闲了,找到圣水,师父即可功成愿遂了!”

“哪怕为师用毕生精力磨此一剑,也死而无憾!”

子虚用烤热了的手心交替搓着手背,寒意一点一点褪去,身子渐渐温暖起来。“师父,陛下新即帝位,是否就是太上心目中的开元圣帝?”

叶法善天师摇了摇头。

他一直在冷眼观察着朝中局势。

“陛下质本庸柔,心无远图,没有文治武力之能,一上台就被武太后和裴炎握于股掌之间,决不是开元圣帝的天选之子!”

“先帝在遗诏中赐裴炎为中书令,辅佐新帝;黄门侍郎刘景先为侍中;刘仁轨继续为左仆射,掌管尚书省。有他们在,怎会丢了皇权呢?”

“上任第三天,裴炎上奏,说陛下初入江湖、 资历浅雹,如有国事要快速处分,让太后直接下令于中书、门下施行。太后当即就同意了他的请求。”

子虚恍然大悟,道:“如此一来,朝中权力就越过皇帝,落在了他和太后的手里了!”

大唐朝廷沿袭隋制,实行三省六部制,主政的是尚书省、中书省和门下省。

尚书省上报需要皇帝批复的国事,中书省为皇帝起草敕旨,门下省批驳定稿,传回中书省,再由中书省递交皇帝审核,通过审核后发回门下省,最后回到尚书省,由六部操作执行。

六部为工部、刑部、兵部、户部、吏部和礼部,负责执行下达的各项政务。

澄怀道:“听说,裴炎还将政事堂从门下省迁到了中书省,既主管政事堂公务,又兼管本省事务。”

门下省处中书、尚书两省之间,是诏令文书下达上呈的中转站。

为了提高工作效率,大唐朝廷在门下省设立了政事堂。

有重要的政事,左右仆射、中书令、侍中三省长官,以及各位同平章事组成的宰相班子,会在此集中议事后再走程序。

叶法善天师道:“政事堂置于门下省,本意是便于三省长官集中办事,体现三省制的平衡之道。裴炎此举,是要将相权集于一身。”

“此时的三省中,左仆射刘仁轨年已八十二,并不想多问政事;门下省仅刘景先守侍中一职,他原是裴炎的下属,哪里敢与之争权!”

子虚道:“裴炎一人揽下了门下省和中书省的所有权力,在三省中获得主导地位,此举,大大破坏了三省制的平衡!”

石清听不懂,不停地抬望他们一眼。

澄怀凛凛一笑。“所以,那位坐镇龙榻的大唐帝王,在太后和裴炎的双重挟持下,成了一个多余的摆设。”

子虚凝视着暖炉中飞溅起来的火星子。

“先帝一生都在试图摆脱太后的干预,以张天子之威,无奈于身体羸弱而不得志。谁会料到,陛下现在的状况,比他在位时还窘困几分呢!”

叶法善天师道:“先帝是一位大有作为的君主,一生创下诸多丰功伟绩。永徽之政,百姓阜安,天下大治。没有他的发展和巩固,贞观之治,也不过是一个短暂的历史高潮而已!”

李治在位二十五年间,大力垦荒,轻徭薄赋,使大唐编户从贞观二十二年的三百万户,增加到三百八十万户,人口数量达到两千多万人。

他亲自参与修订律令格式,撰成《唐律疏议》;重新建立科举制度,通过科考起用官员。

永徽元年,大唐军队擒车鼻可汗,平定漠北,置单于都护府;

显庆二年,平定西突厥,设立蒙池、昆陵都护府;

龙朔三年,白江口之战,大败倭军;

总章元年,唐新联军攻陷平壤,立国七百余年的高句丽、百济就此灭亡。

大唐舆图在此时扩至最大。东起东海朝鲜半岛、西临雷翥海、北达贝尔加湖、南至安南林州横山,达到了历史极盛的一千二百三十七万平方公里。

四夷虎视之下,这张舆图,依然维持了整整三十二年。

澄怀道:“师父,弟子实在看不明白,先帝为何要留下 ‘军国大事有不决者,兼取天后进止’的遗言呢?这句话,不是承认了太后继续干政的合法性吗?”

“子虚也看不明白!太子年长,完全有能力亲政。太后必定会邀此遗诏,将军国大权悉数揽入自己的怀中!”

也许是李哲太荏弱无能,在他任太子的三年时间里,丝毫没有给父亲留下能治国安民的印象。

他觉得李哲还需要更多时间的洗礼和淬炼。

所以,遗命裴炎为辅政大臣,又担心相权压倒皇权,重蹈自己当年的覆辙,同时允许武太后继续干政,以制衡三方。

叶法善天师轻咳一声。

“新帝即位,无法擎天驾海,只有太后能快速帮他成长起来!何况,她执政日久,党羽众多,谁也无法保证后党不会闹事,也难保新臣会发起权力斗争清除后党。先帝这么做,都为了江山稳固,朝堂安宁吧!”

澄怀颔之。

“先帝虽然不满太后专权,但她的执政理念、执政能力,都是被大家所认可的。当陛下有负天下的时候,作为母亲的太后,应该能及时纠正他的过失吧!”

子虚浑身暖烘烘的。骤然记起,莲花天师盏还放在冰冷的寝殿内,便道:“师父,我去拿莲花天师盏来,让小鹿也烤烤火,暖和一下。”

打开殿门,外面已经风消雪停,万物素白。

寝殿前,一株白梅正含苞欲放,香气四溢,沁人心脾。

一簇梅枝不知从何处飞来,正中他的脑袋。子虚下意识地护住脑袋,喊了一声:“是谁在院子里?”

梅树上传来一阵银铃般的笑声。“子虚师兄,洛阳的雪和混元峰的雪不一样,洛阳的梅花也和混元峰的梅花也不一样呢!”

只闻其声,不见其人,子虚好奇地走到庭院里。

梅树下,足迹累叠,一地碎琼乱玉。抬头仰望高处,遽然看见一位小姑娘正坐在枝柯上,一把一把抓着白雪团子,使劲往嘴巴里塞。

“这雪很甜,你也来一个!”话音刚落,一个雪团子猝不及防地飞到他的脸上。

子虚抹去满脸的雪屑,皱着眉头,嗔道:“谁家的调皮姑娘,溜到紫泽观里来了?居然还知道我的道号呢!”

“我不光知道你的道号,也知道师父的道号,澄怀的道号,也知道石清没有道号!”

上林苑是皇家园林,普通百姓进不来;紫泽观只为朝廷和宗室服务,一定是哪位亲王的郡主、县主迷路了,闯进紫泽观来了。

子虚暗暗想着,冲着树上喊了一声:“你是哪家姑娘?”

“我是你家的姑娘!”

子虚笑道:“我家没有姑娘!”

“从今日开始,你家有姑娘了!”那孩子急了,说话也大声起来。

“好吧,我家的就我家的!你先下来,树上太冷,冻坏你的身子,你爷娘可要心疼了。”

“我看见我阿爷正在暖炉前烤火呢,我也去烤一下,暖暖身子!”那姑娘咚地一声,从树上一跃而下,脸朝下,跌在子虚的脚边。

子虚小心翼翼地扶起她。

微弱的庭灯下,小姑娘年约四岁左右,淡淡衫儿薄薄罗,面如芙蓉眉如柳,鼻若琼瑶,嘴似樱桃,模样甚是娇俏可爱。

长大了,必是一位美人!

他牵起小姑娘的手,道:“你穿得那么单薄,我带你进屋先暖暖身子。”小姑娘毫无怯意地跟他走了。

“师父,我在院子里捡到一位小姑娘!”一进门,子虚便迫不及待地喊道。

众人大吃一惊,纷纷围了过来。

叶法善天师走到面前,小姑娘眼藏琥珀,朱唇点樱,冲着他咧嘴而笑,喊道:“阿爷,我来了!”

那一声“阿爷”,如新莺出谷,乳燕归巢,字字宛转;那嫣然一笑,如三月桃花,蘸水而开,让叶法善天师的心瞬间融化为一汪碧水,去盛起这灼灼桃影。

叶法善天师俯身抱起小姑娘。灯烛下,一朵润红色的祥云纹,隐隐约约印在她的眉间。

眼中不由得泛起一朵泪花。有人离去,也有人新生。人世间,就是这么生生不息!

子虚也看到了这朵祥云,才知道他辛苦养育三年的小鹿,终于幻化为人形了。

他惊喜地拉着小姑娘的手,道:“原来你就是小鹿啊!难怪这么调皮,一见面,又是扔树枝,又是扔雪团子的,跟在莲花天师盏中一样顽皮!”

小姑娘莞尔一笑,羞怯地底下了头。

“我们等你很久了!”叶法善天师伸手抹去了那朵祥云,“你还没有名字对吗?”

小姑娘点了点头。

叶法善天师沉吟少顷,道:“阿爷给你取个名字,就叫云鹿好吗?”

她拍手笑道:“太好了,我有名字了!从今以后,你们都叫我云鹿吧!”

“师父从没想过,今生能有一位女儿,可以捧在手中疼惜,这真是喜从天降了!澄怀、子虚、石清,你们多了一位师妹,今后,一定要好好善待她,保护她!”

“这是必须的!”三位弟子也是欢天喜地的,围着云鹿转个不停。

子虚感觉到云鹿的小手如雪窖一般,冰凉冰凉的,没有一丝热气,想起刚才她还吃了那么多雪团子,心中一阵疼惜。

“师兄,我们明日去南市,也给云鹿妹妹添几件袷袄,再买个围脖、暖帽、暖靴,把她打扮得漂亮一点。”

叶法善天师道:“你们多买一些,姑娘家总是要打扮的。”

众人说说笑笑,一直到亥时,澄怀才在地上打了地铺,催促大家睡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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