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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劈石试剑莲花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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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轮去信叶法善天师,说了李哲回京和武延秀北上的消息。

他刚刚从太清仙境回来。

接信后,叶法善天师将太上老君御赐的乌巢木、混元灵珠、白泽皮交给石清,让他制作剑茎、剑鞘和剑匣,自己连夜挑灯,给武轮复信。

铺开楮皮纸,取了一支檀香木飞鹤紫毫诗笔,在砚台里舔了墨汁。

行笔写道:“春秋吴王寿梦有四子,分别为诸樊、余祭、余昧、季札。幼子季札,人称延陵季子,是个贤人君子,吴王欲立他为国君。

季札不肯受位,让王位于兄长诸樊。

诸樊自觉德行在季札之下,愿率国人,拥戴他即位。季札推辞不过,退隐山水,躬耕乡野,以绝父亲和兄长之望。

诸樊去世前,对弟弟余祭曰: ‘皇弟须将国家托付季札。’季札坚持不受。

十七年后余祭去世,立弟弟余昧为王。四年后,余昧又去世。离世前,余昧要把王位让于季札。季札再次不受,逃归延陵。

季札三让天下,留下诸多美谈,令他的盛名永垂青史。孔子盛赞他是个见微而知清浊的至德之人。

殿下身处漩涡中心,前途不朗,应学季札三让天下。一为避开政治祸端,二为自己博取宽厚恭谨之名,三为养精蓄锐,以待时机。

生有七尺之形,死唯一棺之土,唯有立德扬名,可以不朽!

您已经一让皇位于母亲,应再让太子之位于兄长,以退为进,为自己赢取更多的人心和机会。谦恭礼让的贤者,自然会有众多追随者,助您开展宏图大业。”

叶法善天师将信件装在紫竹竹筒里,交由飞奴捎带回去。

东方既白,群星隐退天际。一缕晨光,即将从山河间喷薄而出。

飞奴在寒凉的晓雾中振翅而起,西逐飞去。

从点易台上下来,叶法善天师看见清溪观寝殿里灯烛灿然。推门而入,石清还在灯下全神贯注地绘制图案。

“石清,你不会一夜没睡吧?”

“看到这么好的乌巢木,我睡不着!”石清展颜笑道,“师父,您来得正好,弟子已将剑茎、剑鞘和剑匣雏坯做好,纹饰什么图案,还请师父指点一二。”

叶法善天师仔细翻看着他的手稿。

“开元圣剑剑身上纹饰了北斗行天和云鹤纹,剑格上錾刻了双鱼太极,已经极具点缀,剑茎、剑鞘和剑匣就力求简洁,剑鞘上镂刻 ‘开元圣剑’四个鸟篆,简单装饰即可!”

一夜未眠,石清依然精神抖擞。

“剑为至刚之物,却是柔水滋养的剑气。弟子觉得,剑茎可以装饰这张海波纹。剑鞘,只需在鞘口雕刻一些二方连续纹饰,做到九分简洁,再将混元灵珠镶嵌在剑茎上便可!”

叶法善天师颔首道:“乌巢木本是神界灵木,木质细密紧实、色泽黝黑朴实,不生虫蠹,只有心灵手巧的人,才能让它焕发出非凡之力!”

石清的眼睛里填满了深意,似乎在思索着什么,又像是携了无边的回忆。

“弟子深深记得,长安东市木雕行掌柜说过的一句话, ‘木头不是死的,它的清香、质感、纹理,还有它被晒得爆裂的声音,都是对世人的一种表白。’优秀的雕刻艺人,琢之磨之,可以让它萌发出新的生命!”

叶法善天师的心里泛起阵阵涟漪。

太鹤山洞天最不起眼、最不学无术的弟子,却能在关键时刻,为开元圣剑的铸成不遗余力地锦上添花!

“石清,你心灵手巧,善于治石、治木,治一切可雕琢的材料,巧艺可夺天工。你的父母为你取名石清,已经在冥冥之中,昭示了你的一生。”

“石清就这点长处,多年来学无所成,严重污了师父的圣名!”

“这几年,你开了悟,勤学苦练,道法高涨了不少。师父想为你取一个道号,思来想去,仍以石清作为你的道号吧!”

石清心花怒放。

从此以后,他也是太鹤山洞天为数不多能拥有道号的弟子了!

“感谢师父赐名,石清既是我的俗名,也是我的道号!师父再稍候片刻,弟子刻个雏形,让您瞧瞧!”

叶法善天师目睹他熟练地描形、雕镂。

须臾功夫,便在剑茎上雕刻出了海波纹的雏形,心中甚是满意。

石清继续精雕细琢,打磨、抛光,装上混元灵珠和一把焦茶绿色的垂丝穗,七日之后,一套完整的开元圣剑,终于制作完毕。

三尺霜刃出混元,十七征尘磨一剑。叶法善天师屏息凝神,小心翼翼地从石清手中接过剑匣。

怀着十分激动的心情,取出开元圣剑,用白泽皮一遍又一遍地擦拭剑鞘,擦得剑身铮铮发亮。

那深情细致的轻摩,好像在抚摸一个初生的婴孩。

走出清溪观,步履轻疾,举剑纵身一跃,飞上混元峰四角岩。

群鹤围绕在他的身边,嘹唳震耳欲聋,响彻十里之外。

三天前,就有白鹤不断地从四面八方飞来,翔集于太鹤山洞天的上空。

“开元圣剑铸成,师父今日要在四角岩上试剑,我们一定不能错过!”

澄怀带着子虚、石清、云鹿,连同清溪观里所有的道士,争先恐后地登上混元峰,见证这神圣一刻。

叶法善天师拔出开元圣剑,一道寒光从剑鞘里,流星赶月一般,迸发出来,光芒直指天地。

双指缓缓划过剑身,圣剑微微颤抖,发出裂帛般的声响。

剑茎上的混元灵珠在他的掌下升腾着,翻滚着,生成莲白色的精纯玄气,排山倒海地席卷了太鹤山洞天。

舞剑游电,左突右击,似有倾天折地之势。

一舞,日月辰宿齐列在长空;再舞,四海掀起了鲸波万仞。

玄机妙舞,引来阵阵喝彩声。

数个回合之后,叶法善天师举剑劈向四角岩,手落剑花缤纷,宇宙洪荒霎时万籁俱寂,悄然无声。

继而,响起两声劲脆的山崩石裂声。

这块撑天巨石在开元圣剑的霜刃铦利下,像莲花怒放,稳稳地裂成了四瓣。

“好!好!”澄怀眼中饱含着热泪,热烈地鼓起掌来。

子虚、云鹿和石清也为师父劈石试剑而叫好。

四个人突然被一股势不可挡的力量,鹰拿燕雀一般提上了四角岩,各据一瓣石莲,悬挂在半空,动弹不得。

云鹿不知所然,奋力挣扎着,惊叫起来:“师父,救我!”

叶法善天师手提开元圣剑,翩然落在白鹤洞前,仰望着他们,含笑不语。

他的身体里有一股奇妙的气流,在翻江倒海般地涌动着。是的,他也飞昇成为四品飞天真人了!

过了片晌,那股奇妙的力量缓缓地松开了。

澄怀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渐渐浮游起来,马上反应过来,惊喜道:“师弟、师妹,我们试剑成功,飞昇成九品仙人了!”

他们各个都张开双臂,惊奇地看着自己的身子。

脱去了沉重的凡胎俗骨,身子变得越来越轻盈,宛如一缕缥缈虚无的玄气,逸态横生,几乎要随风而去了。

原来,这就是得道成仙的感觉!

天际传来一声清脆的鹤唳,乌翎带着几只仙鹤从苍穹中翩翔而来。

澄怀兴奋极了,大喝一声,纵身跃上乌翎。子虚、云鹿和石清也跟随他跳上鹤背。

众鹤带着他们,如翾风飞雪,惊燕游龙,上穷万马奔腾的云海,下入峥嵘碧透的梅林。

云鹿乘坐仙鹤掠过子虚身边,被他一把拽到了自己怀里。

子虚在她耳边低语道:“云鹿,我们不要斗气好吗?此生,只想与你晨夕相伴,感受世间美好,不想把本该相亲相爱的时间,浪费在彼此间离、彼此伤害上。”

清风洒洒,飕飕地灌入云鹿的耳中。

那颗倔强不羁的心,渐渐变得柔软起来。

“我们明明是两颗热忱的心,却曾经那么冷漠,那么遥远。师兄,你的心可是真的?”

“爱一个人,满心都会装着她,行思坐忆,全部都是她。我的心里那么拥挤,哪里还有他人的一席之地?我知道,你的心里也没有澄怀师兄,对吗?”

云鹿的眼睛,仿佛夜空中的星子一样闪亮,又似月光一样清澈,目光流转间,半是怨怒,半是欢喜。

她娇嗔道:“对!我对澄怀师兄从来都只是兄妹亲情!反而是你,找了个若竹姑娘,每日叫我患得患失,为你胡思乱想!”

子虚仿佛吃下一颗定心丸,安然闭上了眼睛。

此刻,他什么都不想说,只想这样静静地拥抱着云鹿,天长地久地拥抱着。

云鹿感觉他腰间的承露囊里,有块生硬硌手的东西,掏出来一看,是一对携手而立的石人。

子虚取走了石人。

“这块灯光冻石人,是太平公主和薛绍大婚后,石清送给我的。虽然,薛绍已经死了,但太平公主轰轰烈烈地爱过一场,此生必将无悔。我期望和他们一样,与我最爱的人携手成神仙眷侣,看尽世间美好!”

“那个人,会是我吗?”

“这对石人送给你,作为我们情比金坚的信物。你要记住,那个人,必定是你!”子虚扣紧了胳膊,情意绵绵,深如潭水。

云鹿摸了摸腰间,取下那枚鹿衔青芝瑶佩,道:“那我就送你这支瑶佩吧!让这只小鹿替代我,日日陪伴在你的身侧!”

子虚欢欢喜喜地接了过来。

山瘦梅亦劲,鹤老飞更轻。叶法善天师静静地伫立在白鹤洞前,看着他们天上地下,来回穿梭。

心之所向,身之所往,终至所归,师父不坠青云之志,终于试剑成功了!

四角岩也被清溪观的道士改唤为试剑石。

接到叶法善天师的来信,武轮思虑了很多天,决定戢鳞委翅,逊位兄长。

他特意唤来武成器和武隆基兄弟俩,征询他们的意见。

“皇伯伯在众望所归中回到洛阳,局势变得更加复杂了。叶天师说,父王应该学季札三让天下,将太子之位让给皇伯伯。我也有此意,不知你们意下如何?”

武成器是个纯善仁爱、尊礼重道的孩子。

年幼失母的经历,让他养成了讷口少言的性格,遇事总是习惯于退让,不断妥协,不断牺牲自己,懂得委曲于人情世故中。

他动了动唇,片晌后才说出一句话。

“皇祖母杀了那么多李氏宗亲和反对者,改唐为周,自立为帝。父王一再隐忍,固让皇位,才得以苟活。权力是黑暗的,大郎不希望您蹚在浑水里,永远没有上岸之日!”

武隆基朝他瞥了一眼。

“皇伯伯归朝,皇祖母千秋之后,朝中局势必定再掀风波!父王此时临危继位,恐怕会成为众矢之的。不如,接受叶尊师的意见,辞了皇嗣之位!”

他们母亲的性格一文一武、一柔一刚、一静一动,到了两个孩子这里,刚好截然相反。

与武成器的老成持重、中庸内敛不同,武隆基的性格更为开朗豁达一些。

女皇革命初期,武氏子弟经常凌辱他们,武成器和其他弟弟遇见他们,总是远远地躲开。

唯有武隆基天不怕地不怕,谁敢冒犯他,冲上去便是一顿拳打脚踢,打得他们再也不敢口吐恶言。

武成器对这个弟弟十分崇拜。兄弟俩情投意洽,整日形影不离。

受武隆基的影响,他也十分喜欢音律,善吹笛子,琵琶和羯鼓亦精通一二。

“你们年纪还小,或许还未真正理解权力黑暗的一面。”武轮绵声道,“父王无意大位,只想让我们乌栖一枝,全家平平安安地活着,能够活着就好!”

也许是皇嗣长孙这个身份,让武成器比别人背负了更多的责任和道义,他时时想解脱出来。

“父王吃尽了半生苦楚,没有什么比开心地活着更重要!您辞去皇嗣之位,我也会辞去皇孙之位,甚至,也可以不要寿春郡王这个爵位!”

“圣历之初,父王和太平姑姑的食实封都加到了三千户。这么多租赋收入,外加一些田产的租赁收入,朝廷每月还发放很多廪物,足够养活你们了!”

武隆基道:“赵晔在《吴越春秋》中,写了季札三让天下的故事,他有一句话说得很好, ‘吾不受位明,富贵于我,如秋风过耳。’”

武轮浅叹一声。

“他说的多好!富贵于我,如秋风过耳!我们常常执着于一些不必要东西,却把最珍贵的东西弄丢了!”

武成器颔首道:“富贵比于浮云,光阴逾于尺璧。我们全家困在这座东宫里,整整十四年,真的失去了太多宝贵的东西!父王,您用皇嗣之位,换一个自由之身,十分值得!”

两位皇子全心全意支持,武轮更加坚定了逊位之心。

他连夜修了一封奏书,差人递到了御前。

书曰:“儿臣武轮,身患风眩多年,备受顽疾困扰。蒲柳之姿,难担大任。儿与庐陵王自幼相伴,情深似海。今兄长复归,长幼有序,愿将皇嗣之位,归还兄长,望陛下成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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