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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章 羯鼓声高遇知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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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回头一看,他们在很远的地方。

石清捧着脑袋坐在路边,云鹿蹲在一旁,取了皮囊喂他喝水。

叶法善天师走了过去。“石清,你怎么了?”

云鹿道:“师父,石清一路都在说他很不舒服,或许是前几日在钱塘江边吹了冷风的缘故,今日开始发烧了。”

“那你怎么不叫我们呢?两个人傻傻地坐在路边!”子虚嗔怪起云鹿来。

云鹿眼里噙着泪花,十分委屈。

“你们走得太快了,我扶着石清,哪里能跟得上你们!”

叶法善天师帮他诊了脉,又各处检查了一番,发出一声厉喝:“你们都闪开,石清感染瘟疫了!”

澄怀吓得连退了两步。

“我们从洪州出来两个多月了,石清感染了瘟疫,怎么现在才发病?”

“春行夏令,本就是疾疫高发期。石清伏热内烦,四肢、咽喉皆痛,舌绛唇焦,脉搏沉数,症状和洪州的瘟疫非常相似。他早就感染上了,只是今日才发作出来罢了!”

子虚看了看前方,道:“师父,前面有个梅家村,我们去暂借几宿,给他熬点药吧。”

“不行,我们进村,就会将瘟疫带到村子里去的!这里依山傍水,草木繁盛,你们几位在此地找个合适的位置,搭个帐篷,将就几日吧!”

澄怀和子虚立刻动起手来,砍竹伐木,沿河搭了帐篷、灶台,做了床榻、几案、板凳,将石清抬了进来。

叶法善天师就地取材,上山采了一些生地、黄连、黄芩、栀子、甘草、竹叶、连翘、知母、桔梗、柴胡等药材,制成清瘟败毒饮,化了一张上清黄庭金符,给他服下。

云鹿与石清接触的最多,也被师父灌了一盌下去。

清夜无尘,一轮圆月从山间升起。云鹿双手抱膝,悒悒不乐地坐在帐篷外。小溪潺潺,从她脚下缓缓流过。

“给你!”一捧盛开的白梅伸到了她的面前。

听到熟悉的声音,云鹿噘起嘴,转了过去。

“对不起啊!白天对你太凶了!石清病了,我很着急,所以口不择言了!”子虚温柔地坐到了她身边。

云鹿又转了过去。

子虚把白梅捧到她眼前。

“这里是天目山脚下的梅家村,山上有很多白梅,山间温度低,三月份还能见到梅花,开过这一波,就没了。我特意去采了一把,向你赔罪的!”

云鹿不言不语,看都懒得看一眼,那样子分明是不肯原谅他。

子虚十分无奈,一拍脑袋,“哎呀”一声。

“坏了!坏了!我的脑袋也疼了,一定被石清传染了!”

“真的吗?让我看看!”云鹿着急地伸出手,去摸他的额头。

她的纤纤玉手,立刻被一双温暖的大手牢牢地擒住,动弹不得,连同她的人,都落在了一个强有力的怀抱中。

这一幕,正好被出来倒水的澄怀碰上,吓得赶紧捂上眼睛,退回去了。

临淄郡王李隆基在潞州,正享受着一段难得的宁静时光。

颜观礼畏惧他的地位和声望,根本不敢用他,给他安排点什么活。

就算有活了,自己乖乖干了,找他签个名便是。李隆基只管歌舞升平、传杯弄盏。

有时候,他也会想起叶尊师,想起云鹿。

听说,他们师徒都被贬谪到岭南去了。

虽然心里很难过,但他爱莫能助。因为,自己也是被贬谪,才来到这山高水长的潞州。

唯一比他们强的是,有人好吃好喝供着,比供一尊弥勒菩萨还殷勤。

李隆基经常约上张暐到上党郊外追猎鸟兽,或者与王毛仲、李宜德、高力士等人,在别业内击球取乐、演奏自己新谱的曲子。

要么狂醉,要么狂乐。

只有这样,才能让自己无暇去想一些不该想的事情。

高力士进门禀报。“殿下,张明府遣人捎来口信,说潞川楼新酿了一批上等的清露烧,邀请您前去品尝品尝。”

王菱和杨芊芊带着两位婢女正好走到门口。

听到高力士的话,王菱默默退身出去了。

“姐姐,您让殿下吃了这盌银耳玉芝羹,再出去也不迟啊!”杨芊芊紧跟在她身后,小声道。

王菱看了一下婢女手上拿的那盌汤羹,嘴角漾起一丝苦涩的表情。

“殿下要出门了,肯定不会吃的,与其看他客客气气地寻了各种借口拒绝,不如自己识相一点,早点拿走。”

嫁过来一年多,杨芊芊总算看明白了,李隆基对王菱始终欠缺一点热情。

有时候,他明明站到王菱的门口了,却踟蹰许久,返身进了她的房间,让她十分尴尬。

没有人看到两个孤独远去的背影。

“本王正想着,今日怎么没人邀我喝酒,你就传信来了。真是知我者,张明府也!”

李隆基一跃而起,立刻带上高力士、王毛仲、李宜德三人,驰马去了潞川楼。

席上,杯觥交杂。众人谈论起一些初唐逸事,不约而同地提到了则天大圣皇后。

张暐对她非常崇敬,说起来,一脸崇拜。

“则天大圣皇后以女子之身,建立了大周王朝。劝课农桑,轻徭薄赋,打击门阀,发展科举。主政十五年间,大周政策稳定、文化复兴,国家得以空前繁荣,百姓跟着她安享了十五年的太平日子。”

李宜德和高力士胆小,不敢妄议先帝得失,只是静静地听着。

王毛仲一半认可,一半不认可。

“则天大圣皇后的确是个奇女子,但她太专注于内政,导致对外战争的失败。要不是滥杀黑齿常之、程务挺、王方翼等名将,也不致使东突厥扩张复起,将先帝辛苦经营的安北都护府和单于都护府丢失了。”

李隆基抿了一口清露烧,一股带着梨花气息的辛辣味冲上脑门。

“本王的皇祖母贵为一代女皇,纵有许多过错,在天下人的心中,已是千古贤圣。我也十分崇敬她,但她对大唐王朝的伤害实在太深了,李氏子弟提起她,便会心生恐惧和敬畏!”

则天大圣皇后是这个男权社会中,唯一逆袭成功,登基称帝的女子。

无论是大兴酷吏,还是澄清吏治,都不可否认,她是一位政绩卓越的帝王。

站在宏观的视角来看,这位史上唯一的女皇,显得是那么孤独和寂寞。

当然,她篡唐立周的行为,对李氏子弟来说,是一场浩大的灾难,称之为国难并不过分。

众人都知道,李隆基的母亲窦德妃,死在这场轰轰烈烈的易世革命中。

这是他心中永远不能言说的痛楚。

这个话题,一度陷入了沉默。

张暐举杯道:“则天大圣皇后本可以做妲己倾国倾城;可以做宣太后垂帘听政;也可以做长孙皇后温良贤淑,但她偏偏做了自己。人啊,就该为自己活一回!殿下何痛,且尽此杯!”

千古兴亡多少事,劝尔笑尽一杯酒。

几口酽冽的清露烧灌入愁肠,众人凄凄惶惶,都为溥天率土生出一丝惆怅来。

王毛仲多喝了两口清露烧,两眼昏眩,双耳燥热,嘴里闲话也多了起来。

他拍案道:“咱们大唐,几时变得如此阴盛阳衰?你们看,陛下身边,韦后、安乐公主,都妄想成为女皇第二、女皇第三。再看太平公主,也是一个善弄政权的女人,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啊!”

李隆基想起,李氏子弟反周复唐时,皇伯伯李哲曾在众人面前,信誓旦旦地立下了要尽贞观、永徽故事的豪迈之言。

现实中的他,昏庸懦弱,是非不分,自己却如提线傀儡一般,被妻女牢牢操控在掌心,实在有悖众人的期望。

朝廷上下,贪墨成风,决疣溃痈,大唐王朝随时都会分崩离析。

登基四年,要说皇伯伯的功绩,真是屈指可数。

景龙二年,趁阿史那默啜统帅全军向西拓展,下旨让张仁愿将军在黄河北岸修筑受降城,成功收复漠南,阻断了东突厥的南侵之路,绝断其以战养战的经济来源。

这是他所有政绩中最亮眼的一笔。

神龙年间,东突厥进攻中原,吐蕃也跟着作乱。景龙四年,命左骁卫大将军杨矩护送金城公主入蕃,与赤德祖赞和亲,平息了这次动乱。

这亦是他的一大政绩。

赤德祖赞亲自上书大唐,自称为“甥”,称李哲为“舅”,双方签署了富有历史意义的《舅甥亲署誓文》。

书曰:“公主外甥是先皇帝舅宿亲,又蒙降金城公主,遂和同为一家,天下百姓,普皆安乐。千年万岁,外甥终不敢先违盟誓。”

字里行间,对大唐王朝是充满敬畏的。

双方立碑于赤岭,交马与互市均设在此处,开启了大唐与吐蕃的友好时光。

除此之外,他还做了什么?

李隆基想了很久,唯一能还想到的是,吐蕃赞普派人前来大唐迎娶金城公主时,李哲亲率大唐马球队,与吐蕃举行了一场马球比赛,取得了胜利。

不知道,这能不能算是他的政绩。

王毛仲说的很对,大唐不断出现女主干政,意图步则天大圣皇后的后尘,取李氏而代之。

这些心比天高的女子,个个都是蝇营狗苟、弄权施诈的误国之辈。就怕她们,都想为自己活一回!

身为李唐子孙,维护李唐王朝的稳定,是他义不容辞的责任。

只要有他在,决不允许有第二个女子篡夺大唐王朝的江山!

清露烧越喝,心情越低落。

张暐唤来了潞川楼的乐师,让他们吹拉弹唱,为众人助兴。

丝竹管弦悠扬而起,夹杂着阵阵清脆悦耳的羯鼓声,李隆基觉得甚是美妙,忍不住抚掌击节,跟着哼唱起来。

透过薄雾般的帷帘,隐约看见一位姿容秀丽的姑娘,身穿天青色齐胸襦裙,一边婉转吟唱,一边踩着鼓乐声飘然转旋。

天青色的纱罗披帛,在她的玉腕间,如风拂柳丝般飘逸,裹着柔软如水的身姿,随着五尺余长的水袖缓缓甩出,化成了碧波千里。

李隆基撩起帷帘,眼前的女子让他大吃一惊。

相似的玲珑眉目,相似的云髻轻挽,相似的轻灵之气,连她裙摆上的霜白色、莺黄色相间的菱形花纹,都是那么相似。

酌酒六七杯,已有微微醺意的李隆基,眼里看到的分明是另一个人。“云鹿,是你吗?”

鼓乐声戛然而止。

张暐道:“殿下,这位能歌善舞的娘子,是乐师赵远礼的女儿赵非儿。父女俩从天水出发,一路卖艺来到潞州境内,被下官收留在潞川楼。如果殿下喜欢,就让赵娘子再为您献舞一曲。”

眼饧耳热的李隆基,根本听不见张暐说的话。

他径直走到赵非儿面前,托起她的下巴,仔细打量起这张姣美的面庞。

“姑娘清音幽韵,犹如黄莺出谷,而我是游鱼出听,深深沉醉于你的天籁之音!”

赵非儿闻到那扑面而来的酒气,从怀里掏出一块绢帕,挡在脸庞前。

“不知殿下,是酒囊饭袋的浊公子,还是会引商刻羽的清公子?”

“本王四岁就开始学习乐器和制谱,金、石、土、革、丝、木、匏、竹等乐器,都会一二,擅长笛子、琵琶,也爱箜篌、筚篥、羌笛等胡夷之乐。”

李隆基非常认真地回答。

赵非儿笑了,她从来没有见过什么都会的人,李隆基一定是在吹牛!

父亲身为乐师,还有很多乐器不会呢。

赵非儿放下绢帕,问道:“殿下会敲羯鼓吗?”

李隆基觉得她笑起来露出两颗兔牙的样子,也像极了云鹿。一时间有些恍恍惚惚,真伪难辨。

他回道:“羯鼓,乃八音之首,非其他乐器能比。本王为了学好羯鼓,曾经敲坏了几箱子的鼓槌!”

近年来,大唐皇宫中流行《胡旋舞》《胡腾舞》《柘枝舞》等节奏鲜明、奔腾欢快的西域舞蹈。

这些舞蹈常有旋转和蹬踏动作,需要富有节奏感的打击乐器来渲染和伴奏。如答腊鼓、毛圆鼓、都昙鼓、候提鼓、鸡娄鼓等。

羯鼓,是这些打击乐器中的佼佼者。

宫廷宴乐“十部乐”里的龟兹乐、高昌乐、疏勒乐和天竺乐,也喜欢用羯鼓伴奏。

师父安金藏曾对他说,别小看这只小小的桶鼓,演奏时需要两手持杖连续敲击,很是费力,所以,他不建议李隆基学羯鼓。

年少的他绝不轻易服输,愣是敲坏了几大箱的鼓槌,才把羯鼓学精了。

张暐抚掌微笑。

“羯鼓是羯族人非常喜欢的乐器。潞州此地也生活着一些羯人,魏晋时,就散居上党与汉人杂处。早就听说,殿下擅长羯鼓,今日,就请殿下为我们演奏一曲!”

众人纷纷叫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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