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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我赌你胸无点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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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事商定,冯阿敏、林美元、林松风和黎芷兰先后离场,其余几人趁难得的空闲,听起了说书。

休沐日,客人爆满,人声鼎沸。胡观拉上申式南挤在一个角落里。

“最近一直在大理寺当值,想找你可真不容易啊。快跟我说说,当时有风声说你故意让陈智被掳走,起初我还以为是他怀恨在心故意报复你,怎的他自己出来辟谣了?”胡观已经是正式官员,搬出了国子学。

“我让人给他传话,之所以树欲静而风不止,就在于贼人党羽还有漏网之鱼。然后他就知道,再任由谣言流传,他将再次成为别人上位的垫脚石。所以他就站出来自己辟谣啦。”

“这个谣辟得好。打死他都想不到,这场老鹰捉小鸡的游戏,小鸡只有一只,母鸡反倒有十几只,而且母鸡等的就是老鹰。”

“乱说,明明老鹰有二十几只。”

“听说负责他家正门的两只母鸡,由于当值期间打瞌睡,致使贼人得逞,被开革。之后,两人一起上荣昌伯府负荆请罪,荣昌伯反而每人赏了一贯钱?”胡观问。

“犯了错,当然得对人家有个交代。不过,两人正好一个是五城兵马司军卒,一个是顺天府捕快,被开革之后,互相顶了对方的班。”

“这也行?难怪五城兵马司的军卒都叫你申二爷。”胡观这回是真瞠目结舌了。

“我们查山寿案的时候,你是不是故意放缓追踪?”过了一会儿,胡观眼睛看着台上的说书人,嘴里轻飘飘的问了一句。

“有吗?你是说,我没听你的分析?”申式南装傻。

“你让我以大理寺名义赏钱给提供线索的女掌柜,一开始我以为是帮我树立在大理寺名声,后来我才想到,这么做是要让人看到,我们有在用心追查。”

“胡兄,不用想那么多,我们本来就一直在用心追查。”申式南重点咬紧了用心的字音。

正在这时,正中有一桌茶围闹将起来,几人争论声渐大。

“明明是女娲娘娘阴狠毒辣如吕后,吕后将戚夫人做成人彘,女娲娘娘派出三妖迷惑纣王,偏说什么成汤气数已尽,真正祸害商朝的,正是女娲娘娘。”

“贝兄此言差矣,女娲娘娘事先就有交代三妖不可残害众生……”

“她说不残害就不残害啊?不残害怎么会有炮烙之刑?怎么会有比干被挖心?”

原来,说书人讲的是前元刊行的《武王伐纣平话》改编本。这套平话,在宋室南渡后就有《武王伐纣白话文》和《商周演义》等多个版本在民间流传。

听得吵闹声耳熟,申式南胡观等二人转头看去,果然见争吵诸人正是国子学同窗,分别来自苏州府的贝家和琅琊王氏分支,以及扬州府的陆家等世家大族。

申式南皱眉,显然是被这群人坏了大好心情。这些人,为了出名,真是不择手段,连女娲娘娘都敢含粪乱喷,连茶坊酒肆的评书都不放过。

二人起身,打算就此离开。冯苞苞等人见状,也跟着起身。紫蕺却磨蹭着,半天没动。

偏偏有人眼尖,远远喊道:“申兄,这边,这边来。”喊话的是琅琊王氏定居苏州府的人。

“哟,这不是邪派瘟神申公豹的后人么?”之前大声争吵的贝毅此刻也阴阳怪气。

原本打算一走了之的申式南,不得不向那几人走过去。

“国子学教授的圣贤书你不好好读,民间流传的杂书不是说不可以看,但你想拿它说事,又不认真读,那就是你的错了。”

申式南看着贝毅,面无表情道:“我给你一个机会,把茶坊今天全场的账单结了,当给大伙赔罪,看在同窗的面上,我这就走,不会让你难堪。”

把全场的账结了?为你一掷千金,你以为你是谁,扬州瘦马么?还赔罪,你以为你是司礼监掌印太监啊?

贝毅气极反笑,道:“你意思是你认真读过?那好啊,咱们就拿民间评书来破题,看看谁才是口出狂言之辈!”

他就好听评书这一口,从苏州府到顺天府,就没有他不曾听过的评书版本。

“一千两银子。我赌你胸无点墨。”申式南露出一丝笑意。

“一千两就一千两!只限武王伐纣有关的民间平话。不过,你拿得出一千两吗?”贝毅面红耳赤,任谁被说成胸无点墨都难免恼羞成怒。

申式南一贯低调,同窗之间极少有人知晓他的出身,贝毅似乎想在这上边找回点脸面。

申式南二话不说,掏出一叠银票,抽出一张,扬了扬,道:“谁来做保人?”

“我来!我坐庄,今儿就在这开个盘口,各位可以开始下注。”冯苞苞挤出人群,挺身一站。

“你谁啊?你有什么资格坐庄?”人群中爆发一阵抗议。

“城东,太仆寺少卿,冯府。这蜀香茶坊便是我冯府的产业,请问,我有资格坐庄了么?”

冯苞苞说着,向正在赶来的茶坊掌柜一指。

“小老儿姓胡,忝为蜀香茶坊大掌柜,有幸蒙东家视察,今儿本茶坊酒水点心,一律五折承惠。”胡掌柜边说让小二摆出一排桌子,并备齐全新账簿和笔墨。

“原来蜀香茶坊是冯家的产业!难怪应天府、扬州府和泉州府都有蜀香茶坊。”有人开始小声议论。

“蜀香茶坊算什么,跟冯家的盐引和绸缎庄比起来,不过是毛毛雨。”人群中不乏诲人不倦的。

“收,盛丰钱庄,一千两存银银票,蜀香茶坊作保。”胡掌柜很快进入角色,高声唱道。

这时的银票只是存取纹银的凭据,认票不认人。由于银票在市面不流通,只是大户人家、商号和官府才会用到银票,故胡掌柜声称以蜀香茶坊担保。

“喂!姓贝的,你的一千两银子呢?不会要当众耍赖皮吧?要是给不起,地上打个滚,就当为顺天府百姓的茶余饭后增加点笑料。”冯苞苞俨然一副女山贼首领的架势,完全不像一个十六岁的少女。

“我……我怎么可能随身带一千两银子?”贝毅也急了。

如果真输了一千两银子,他也肉疼,毕竟一千两银子可以在北京买下至少四座二进的宅子了。

可一来他不觉得自己会输,二来比起当众打滚丢人现眼,还是宁可出血一千两银子。

“立字据啊,贝家家大业大,难道还会赖掉区区一千两银子!”人群中有人喊道。

“立就立,我王家与贝家同进退。”琅琊王氏苏州一脉的王柏不甘示弱。

贝毅倒也干脆,走到桌前刷刷刷写下字据,当众按上掌印。王柏作为保人,也签字画押。

“双方各一千两纹银收讫。以武王伐纣平话为纲,三个问题,互赌对方胸无点墨!押注的这边……押申公子胜的,一赔二,押贝公子胜的,一赔六。一百文起押!”

俗话说,文无第一,武无第二,众人均知,这个赌局很难分出高下,可半点不妨碍大伙凑热闹的心情。

大伙吃定的是,反正坐庄的是冯府,以冯家的实力,不至于为区区一个小赌局就耍赖不认账。

众人相互一打听,得知这贝公子长期混迹茶坊酒肆,尤其酷爱听各种平话。加上庄家赔付倍数开得高,便一窝蜂地押贝公子胜。

“我押我自己一百两银子。”申式南见除了少数几人两边押之外,基本没人押自己,于是挥手叫来阮归思,给了他两个银锭,刚好一百两。

今天出门前,他去了一趟杨克定留下的地址,顺手带了三个银锭做日常花销。

“我押我自己二百两。”贝公子见状,从书童的包袱里取出四个银锭。

气势上是压了对方一头,他顿时满脸得色。

按照临时议定的,来自扬州府的陆大望、说书先生和顾客中的一位翰林院编修,三人权充考官。

抽签论先后,申式南先手。

“好。既然是我先来,那我的第一个问题是……”申式南朗声道:“在你坚信不疑的平话中,纣王自称什么?”

“纣王乃天子,当然自称曰‘朕’!”贝毅硬着头皮答道。

“据大宋史书《通鉴纪事本末》记载,秦始皇帝二十六年,王初并天下,自以为德兼三皇,功过五帝,乃更号曰‘皇帝’,命为‘制’,令为‘诏’,自称曰‘朕’。”

“直到秦始皇二十六年,这个字才成为天子专用。”申式南接着道:“此事,太史公《史记》之秦始皇本纪更是明文记载。请问:殷商一朝,何来天子自称曰‘朕’之一说?”

“此乃贝公子胸无点墨佐证之一。”申式南转向三位考官,道:“三位考官,此题可有异议?”

“无异议。《礼记》《左传》《战国策》等均有记载,彼时人君谦称孤或寡人。”三位考官一阵商议后,翰林院编修一锤定音。

妄议皇权,擅自言“朕”,乃是唐宋之后历朝历代之大忌,但如被治罪,此时茶坊内所有人都逃不掉。

在场之人都明白,此事过了今日,不会有人谈起,否则就是自找死路。

“第二个问题,平话中讲到,纣王命人取文房四宝,在行宫粉壁之上题诗,是也不是?”申式南问。

“没错,确有其事。”贝毅肯定答道。

“纯粹胡说八道。”申式南道:“在江左司马氏之前的朝代,并无文房四宝之说。文房之名,直到定都建康的宋齐梁陈四朝才有的这一说法。”

“其中,《后汉书》记载,蔡伦改良了前人造纸的技艺,纸张才能够用来写字。在此之前,人们用什么来写字?竹简。连秦始皇看的奏折也是写在竹简上。”

“殷商时期除少数钟鼎文之外,大多是甲骨文。请问:距秦汉几千年的殷商,哪来的笔墨纸砚,文房四宝之说?此乃贝公子胸无点墨佐证之二。何人有异议?”申式南大声质问。

没人敢说话。这个问题,普通百姓不知,但读书人肯定是知晓的。只不过大家都没细想过,殷商时期确实不曾有可书写的纸张,自然也就不存在文房四宝之说。

“第三个问题,贝公子,你的故事里,是不是有纣王题诗亵渎女娲娘娘之事?”申式南乘胜追击。

“是……是有这么回事。”贝毅地气明显不足,但还是硬着头皮答道。

“然后女娲娘娘怒而招来三妖,迷惑纣王,还让纣王剖了比干的心,是也不是?”申式南继续质问:“你可别不敢承认,你刚刚还将女娲娘娘比做阴狠毒辣的吕后呢。”

“难道不是吗?没有女娲娘娘招来三妖,纣王怎会变得残暴且荒淫无道?”说到这个问题,贝毅可就来精神了。

奇怪的是,尽管他一再诋毁女娲娘娘,在称呼上却没有省略“娘娘”二字。可能连他自己都不知晓为何如此。

“这恰恰是你贝公子胸无点墨的第三个佐证。”申式南冷哼一声,道:“请问,纣王的题诗是不是每句刚好七个字,合起来恰好七八五十六字?其中,是不是有‘取回长乐侍君王’这一句?”

“没错啊!女娲娘娘正是因此而气恼。”贝毅不明所以,同时也开始自动忽略被骂胸无点墨。

“当然没错,因为你臆想的纣王所题之诗,乃是七言律诗。”申式南有点可怜地看着贝毅,道:“七言律诗乃南齐沈约开创的一种诗歌体裁。经过初唐时期的沈佺期和宋之问等发展定型,最后在诗圣杜甫手中成熟。”

“在南朝之前,你何时见过对仗工整还押韵的七言格律诗?《楚辞》还是《诗经》?四书五经里,连《诗经》也是四言诗居多。你倒是说说,殷商时期的纣王怎么会作的七言律诗?还是你想说,殷商到南齐的一千七百多年里,就独独纣王一人会作七言律诗?”

申式南的连续发问,直接把贝毅给问懵了,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由此可知,女娲娘娘纯粹是被你们这些胸无点墨的人给玷污的。明明没有的事,偏偏被你们这些胸无点墨的人众口铄金,积毁销骨。三人成虎,又坏又蠢,说的就是你们这些胸无点墨的人。何人有异议?”申式南怒而凛然生威,瞪眼环视一周。

全场鸦雀无声。就连不是读书人的茶客都明白了几分,安坐不动,不敢作声。

“我认输,无需再比下去。”保人王柏率先发声,望向贝毅,问:“贝兄意下如何?倘若贝家有难处,这笔彩金我王家来出。”

贝毅垂头丧气,强颜笑道:“我贝某拿得起,放得下。输便输了,一千两纹银,容我筹措一二,三日内必定连本带利送至冯府。”

他怎么敢得罪王家,何况事已至此,他很清楚自己半点翻盘的希望都没有,不如愿赌服输。

“好说,好说。贝家的名声,我们冯家自然是信得过的。”冯苞苞笑着抱拳作了个罗圈揖。

所有人中,最开心的莫过于紫蕺。

当听到贝毅辱及女娲娘娘时,她本想等申式南走后,施展法术让贝毅吃点苦头。没想到,申式南给了她一个大惊喜,当众将其狠狠羞辱了一番。

申式南收获也不小,赢了一千二百两银子。这可不是一笔小钱。普通的五口之家,一个月三两银子便可以过上富足的小康生活。

当然,对于世代簪缨的王公贵族或巨贾之家来说,一千两银子实在算不上多。史载某藩王出京就藩,光是搬运财产的运费就花费三万两白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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