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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杨克定的悲痛过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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申式南也感觉无从下手。大明实行两京制,南直隶管着十五府,包括扬州府、苏州府、徽州府和松江府等富庶之地,这些府县的官员任命掌握在南京吏部手中,北京的吏部插不上手。

当然,也不是说完全插不上手。洪武开始,每逢丑、辰、未、戌年,知县知府等地方官须进京朝觐一次。正统十年(1445年)是乙丑年,恰是三年一度的朝觐。

年初的时候,借朝觐机会,申式南托几位信得过的长辈一打听,预计四月前苏州府和松江府根本没有缺额。更关键的是,南京吏部严防死守,对所辖十五府的官员控制极严,根本不给北京吏部半点机会。

他只好退而求其次,谋一个松江府南边的职位,赴任能路过华亭县就行。但也有问题,申式南算是永嘉人,而国朝惯例是南人官北,北人官南。不过,这个问题比强行插手南京吏部要容易得多。

申式南成婚后这十来天,乙丑科同年各有去处,商辂被授翰林院修撰,其他二甲、三甲的人,有的被授予庶吉士,有的即将远赴他乡任知府知县。

三月七日,申式南夫妻二人回门。三月十四,云南布政司传来消息,思机法窃据孟养,屡屡挑衅干崖宣抚司和木邦宣慰司。

这个消息犹如醍醐灌顶,令申式南顿时拨云见天,看到了破局的希望。

事情是这样的。他暗中查访杨克定生前所做所为,终于从他族叔那里得知,杨克定的妻子裴页是交趾人,出生于交趾布政司靖安州。

裴氏其父裴鸣是靖安州实力最强的富商,所做的生意涵盖茶叶、布匹、瓷器和采珠等。

交趾靖安州与广西钦州相邻,钦州属于廉州府,杨克定正是广西廉州人。

宣德二年(1427年),杨克定好不容易得假回家省亲,就想趁机把成亲后没来得及回门的礼给完成。路上,夫妻二人才发现,裴氏二胎已有一个多月的身孕。

由于路途不算远,夫妇二人还是决定经钦州回一趟裴氏娘家靖安州。不料,黎利的叛军已攻至边界,钦州罗浮和古森等四个地方的官员乡绅为求自保,不战而降,叛附黎利。

杨克定夫妇与两名家仆刚到靖安界,就被叛军抓住,带到靖安城关押起来。一路上,杨克定看到叛军烧杀抢掠,凡被抢被杀的,理由都是私通吴人(交趾对明人的称呼)。

杨克定假装是使者才躲过一劫,可裴氏却被人带走,两个仆人被杀。他被关了两天一夜,除了一开始给过半碗水,之后就粒米未进。

饿得头晕眼花之际,牢门被打开,裴氏端着一碗水闪身进来。等看守走后,裴氏从后脖下方拿出两个被压扁的饭团,让他赶快吃下。

饿极了的杨克定,吃完第一个饭团,才意识到这饭团是热乎的。急忙拉过妻子来看,见她后背肩胛之间有两片圆圆的红肿。裴氏轻笑着推开他,说没事,一个劲催他快吃。

杨克定含着泪吃完第二个饭团,才听裴氏说起事情的经过。裴氏被带走后,发现这里的叛军小头目叫阮谷,是她姨父的哥哥的大儿子。

裴氏出嫁之前,阮谷的父亲曾两次向她父亲借过钱。

在远房表哥阮谷的关照下,裴氏被留下来给叛军洗衣做饭。同时得知,叛军首领正忙着四处强夺财物,根本没管他这个假冒的使者,只交代不管奸细还是使者,都先别杀。

首领只交代别杀,下面的叛军能活动的也都出去抢了,留守的几个军卒害怕出事,就把大门一锁,根本不管里面的人有没有饭吃。

裴氏之前拿了半个饭团想去探望杨克定,可牢头根本不理睬阮谷的说情,对她一通搜身后,抢过饭团就将她挡了回去。

第二天傍晚,叛军开饭前,裴氏偷藏了两捧白米饭,捏成饭团藏在后脖下面。她知道搜身的叛军,不会放过她胸前包括小腹在内的任何地方。

果然,搜身的叛军着急吃饭,顺手占了点便宜之后,便放她端水进去了。

等裴氏出来,阮谷悄悄把她拉到一间僻静的屋子,急切说道:“我跟你爹联系上了,他会在你家的采珠场准备一条船,今晚你们就可以趁夜逃走。不过,我们大人已经回来,他说钦州那边的官员说了,根本就没有什么使者。还说吃过饭就会亲手宰了你家那位。”

裴氏也慌了:“那来得及吗?表哥,你想办法救救我们。”

表哥来回踱了几步,心一横,道:“我们大人有个习惯,每次出战回来,他会先回房清点当天的收获,再做其他事。他现在还在吃饭,你们有半个多时辰的时间。只要上船就没事了。关键还有两个难题……”说着露出为难之色。

裴氏嫁给杨克定已经三年,见过大世面,听表哥敢这么说,觉得他多半已经想好了法子,便问:“表哥,你有什么只管说,我们夫妇只要能脱此难,来日必当厚报你的大恩大德。”

阮谷道:“大恩什么的先不说,谁让你是我表妹呢。主要是你爹不相信你们这时候回门,我是好说歹说,他才同意派人备船。万一你们走了之后……”

“这个简单,我等下写几个字,你带给我爹,他就知道是你帮了我。”裴氏刚说完,阮谷就转身拿出笔墨纸砚摆在她面前。

裴氏狐疑了一下,也没多想,快速运笔写下三十来字的短书信。

“表哥,还有一个难题是什么?”裴氏将书信递给阮谷。

“那个牢头,得杀了他。妹夫他敢动手吗?”阮谷递给她一个匕首,道:“一会儿我会引开其他人。你们走的时候,如果碰到他的话,就杀了他。今天他当值,我在他饭菜里下了泻药。”

裴氏没有犹豫,郑重点了点头,伸手接过匕首,藏于袖内。

“那牢头家人是本地豪绅,恶贯满盈。他不过是喜欢干这行当才呆在这里。”阮谷道:“给,牢房的钥匙我昨儿偷偷配了一把。牢头的马拴在后门,你们出去后,骑他的马走。”

“事后会不会连累到你?”裴氏再次点点头,接过钥匙又问。

“放心,我有洗脱嫌疑的法子。我跟了他三年,要不然,他外出的时候,也不会留我看家。再说,你是我妹,有什么哥不得担着。”阮谷豪气干云的样子。

如二人商议的,阮谷提了一坛酒往人声嘈杂的地方走去,一见面就喊:“这是大人赏的美酒,还没尽兴的,继续,过了这个村,可就没那个店啦。”

裴氏理理鬓角,往刚才的牢房走去,一路上果然没人。杨克定在第一个牢房,边上是牢头休息的房间。裴氏开锁时发现钥匙触手油腻,不像是刚配的,但也没多想。

“快,跟我走。后门有马,我爹在采珠场备了船只。”裴氏拉起杨克定就走,刚走几步,就迎面撞上牢头半眯着眼,身子软软塌塌,歪歪扭扭走向他休息的房间,似乎没留意到逃走的二人。

裴氏可不敢赌他没看到,紧走两步,匕首对准他胸口连刺两三下,最后一下任由匕首插在里面。牢头软瘫在地,杨克定已恢复大半力气,两人相互搀扶着往后门疾步走去。

后门果然有马,二人上马,为防止触碰到裴氏后背的烫伤,杨克定在前,裴氏在后抱着他。幸亏裴氏路熟,二人辨明方向,朝海边的采珠场打马而去。

由于是两人同马,不敢骑太快。走了一段路,天色才擦黑下来。路上,裴氏将自己与表哥阮谷的谈话简略告知杨克定。

杨克定感觉不太对劲,因为事情太顺了。

就拿着这匹马来说,马是交趾少见的高头大马,马鞍是后面软平的马鞍,刚好适合双人同骑。一般的单人马鞍可不是这样的。

按阮谷的说法,牢头是当地豪绅之家,有好马好鞍不奇怪。可适合双人同骑的马鞍是真不多见。

再者,牢头那副样子,与拉稀拉伤了很像。可拉稀再怎样伤,眼睛不会闭到快睁不开,以至于让连鸡都没杀过的裴氏轻而易举捅死。

杨克定两个疑点一说,裴氏也把牢房钥匙不像是新做的,以及阮谷早早备下文房四宝的疑点也说出。两人都觉得事有蹊跷,可又说不上为何会有一种诡异的感觉。

杨克定谨慎惯了,问:“去采珠场还有其他路吗?”

裴氏正要答话,身后传来阵阵马蹄声。“有是有,但绕路。有人追上来了,绕路来不及。”裴氏急道。

“抓稳!”杨克定轻喝一声,马镫一夹,催马快走。

后面追兵打着火把,来得快,二人却只能任由马匹在夜幕中狂奔。好在这条虽然不是官道,但由于前几年朝廷任命的采珠使经常往来,是以路况不算差。

追兵越来越近,采珠场也越来越近。突然,后面射来五六支火箭,在火光的照耀下,一支铁箭呼啸着插入裴氏背心,却未穿透。

裴氏一声闷哼,咬着牙说:“到了。快下马,往前走八十步就能上船。”

杨克定知道裴氏中箭,下马后立刻正面抱过裴氏,甩开大步往海岸处的船影奔去。裴氏急道:“别管我,快走!儿子不能没有爸爸。”

杨克定喘着粗气低吼:“别说话。振作点,我不能没有你,儿子不能没有你。”

后面有声音大喊:“表妹,表妹,你没事吧?我救你来了。”喊话的是阮谷。

紧接着火箭陆续射向奔跑着的身影两边,似乎是为了照明。

待看清奔跑之人是个男子,阮谷气得大骂:“表妹,怎么会是你中箭?你坐在前面怎么会中箭?杨克定,你害死了我表妹,你还想走吗?你再不停下,我放箭啦?”

“三……二……”见杨克定脚步不停,阮谷开始倒数计时。几十个追兵纷纷下马,手持火把向杨克定二人包围而去。

“等等……”正在这时,一老一少两个人出现在杨克定身后,手抬火铳,瞄准阮谷,慢慢走近。

追兵纷纷停下脚步,几十支箭对准一老一少,火铳的威力他们听说过,双方谁都不敢妄动。

老人是杨克定的岳父裴鸣,少年是他培养的死士。裴鸣身为当地首屈一指的富户,能搞到两只火铳并不奇怪。

“快上船!”裴鸣用力大喊。

“姨父,你怎么来了?不过,你来了也不顶用啊,这艘船上去了,还不是一样得到海里喂鱼!”阮谷假笑连连。

“你安的什么心,以为我不知道?你和你爹眼红我这份家产多少年了,你以为我看不出来?从你们父子借的第二笔钱没还开始,我就知道你父子二人没憋什么好屁!”

见对面撕破脸皮,阮谷也不再遮遮掩掩,恼羞成怒吼道:“那又怎样?仗着几个臭钱,之前有人保你,我动不了你。可今天我已经拿到你私通吴人的证据,我看今后谁还敢包庇?你女儿的信在我手里,你暗中备船,通敌叛国,今晚有几十双眼睛看着呢。”

“所以,你就设计害人?你要钱,我家产全给你就是了。可你为何那么狠,连从小和你一起长大的表妹也不放过?”裴鸣惨然一笑。

阮谷也悲愤大吼:“我没想要害死她啊!谁知道他们两个人骑马,她会坐在后面?我射箭都已经控制好力度了,不会伤害前面的人。等她男人死了,我会娶她的。谁知道她那么傻啊,要坐后面?”

“真是打得好算盘,一石二鸟,不但要钱,还想连人也要。你这样狠毒的人,也配活着吗?”说着,手指回勾,“砰”、“砰”两声响,阮谷左胸和大腿被铁砂击中。

短暂的惊乱之后,几十支箭齐齐射向发射火铳的两人。

阮谷嘴角流血,缓缓倒下:“是一石三鸟……那狗日的牢头也被我设计杀了。都死了好,我没有输!”

“不,你输了。你动过手脚的船,已被我换掉了。”裴鸣说完,鲜红的血从嘴里汩汩冒出。

这一幕,被终于上船的杨克定夫妇听在耳里,这才明白,一切都是阮谷这个无耻之徒设计的。

他一见到裴氏就开始谋划,想要人财两得,又能杀了牢头泄愤,并嫁祸给逃走的杨克定。为此,他假意与牢头合谋夺取裴鸣家产,让杨克定挨饿。

同时又假戏真做,给牢头下了迷药,而不是泻药。估计平日里他没少受牢头的气,谁让人家是豪绅呢,人家做这牢头是因为爱好,不是为了养家糊口。

只是他万万想不到,裴氏不但强忍疼痛偷藏饭团带给杨克定,还毫不犹豫亲手杀了牢头。

终于开走的船上,裴氏吃力地抬手摸了摸杨克定的脸:“我要走了。你要好好活着,照顾好我们的孩子,照顾好我弟弟和我妈。”

裴鸣把儿子和妻子也送上船,显然他已经意识到,黎利这伙叛军迟早会拿他开刀。

杨克定虎目含泪,连连点头,一旁的岳母早已泣不成声。裴氏十二三岁的弟弟,一个劲握着她另一只手喊姐姐。

回到广西的杨克定,把裴氏安葬在自己老家。之后,用岳父岳母仓促间带上船的金银细软,在广州买了一座宅院和五六间铺子。

安顿好了父母、岳母和妻弟等家人,以及同船出逃的两个丫鬟和两个老仆后,杨克定回到京师,不曾续弦,从此心无旁骛开始复仇大计。

杨克定的这段经历,让申式南理解了他为何二十年固执地为交趾奋斗不息。

三月十五,思机法窃据孟养这一消息传到京师的第二天,申式南闭门半日,拟就《麓川靖安疏》上奏。所谓靖安,戡乱平定曰靖,四方无事曰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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