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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唤涂苟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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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冬时节,一入仪秋宫的仪门,一时间闯入眼帘的便是一段段干枯的枝桠,毫无花朵陪衬,连一张叶片亦无。朱砂玉兰的花期在初春时节,故而此刻不见花叶乍现,唯余一段干枯的枝桠。然则可以想见,彼时到了初春降临之时,趁着娇羞的月色,在柔美月光的照耀下,树枝上定会开满浅红至深红色的花朵,蘸露迎风,散发着幽香的气息,如同一张面纱将人的脸庞尽数包围起来,亦或者是如同一层罩纱一般,将人的遍体包裹起来,每一寸肌肤皆散发出幽柔德香气,尽显风流,叫人不由得身心俱醉。

论及膝下育有皇子而地位低下者唯有慧妃与婺藕。折淑妃固然地位高于婺藕,且家世与她一般无二,终究恭顺不及恭修年长。慧妃抚育的养子恭礼更是生母早亡。认真计较起来,当真唯有恭修堪配太子之位。

待到羽林卫通报,闻得我只身前来,婺藕看似行动慌忙。

“参见婉长贵妃娘娘。”许久不见,婺藕的礼节愈加周到。

我亲热地上前来,拦住了她行礼的举动,和悦地拉着她一同入增成殿内,示意众人切勿跟随,口中玩笑般絮絮道:“许久不曾前来姐姐的增成殿,不知姐姐今日可做了可口的糕点?”

待我俩入座之后,婺藕脸上浮出一张笑容可掬的面庞,一如往昔,“妾妃近几日闻得青雀偶感风寒,特意调理了雪梨汁给他滋补。说来,增成殿小厨房的庖丁当真不是妾妃虚夸,其烹饪手艺实在高明,叫人难以忘怀。”

“可还是当日那位庖丁?”我颇为好奇地问道。

“并非如此。此庖丁系当日那位离宫之后,妾妃亲自前往六尚二十四司挑选的。”婺藕和颜悦色道。

我仿佛闻到了空气中有冰糖与雪梨的甜香,叫人闻之心安,不由得赞叹起来,“好香啊。”

“这位庖丁不仅精通厨艺,更精通药膳之道。青雀每每患病而不适之时,若非他一力安排有滋补的药膳,化去苦涩之味,妾妃当真不知该如何才能叫青雀痊愈。”婺藕提及这位庖丁,满是夸赞之词。

闻得此言,我一时起了兴致,问道:“可否传唤上来叫妹妹见一见此人的庐山真面目?”

婺藕欣然应允,吩咐道:“茑萝,传涂苟鹏上来,就说婉长贵妃要见他。你切叫他收拾干净了再来。别叫婉长贵妃见了污垢笑话。”

我笑起来,“姐姐这话说的真是,妹妹何曾如此笑话人。倒是姐姐,素日里可不是连陛下亦拿来打趣玩笑。”

婺藕的笑容依旧明朗,可惜较当日相比少了几分纯真,仿佛心思深了几重,看不清她的心思究竟如何,“他素日来只在小厨房内忙活,系一个闲不住的人。妾妃每每传唤他,衣着之上皆沾满面粉,抑或染上了食材的腌臜气味。妾妃正怕冲撞了娘娘的胎气,这才叫他收拾妥当了再过来。娘娘腹中之子,不论帝姬皇子,御殿之内,除却折淑妃、权德妃二人,再无人匹及娘娘的福分。妾妃承蒙盛宠多年,到底只得了个青雀。”说着,目光夹杂上几分担忧,瞥向内殿。

我恍惚之间能听见里头有恭修微弱的咳嗽声,便问道:“不知太子感染风寒患了咳疾有几日了?说来此事皆是妹妹的不是。若是妹妹多加关怀,只怕今日太子——”语气夹带了一层歉疚。

婺藕连忙摆摆手道:“哪里系娘娘的——”

“姐姐一口一个‘娘娘’,一句一个‘妾妃’,当真是不念当日的情分了么?”眼中泛起了波光,我几欲流出泪来,连语气亦哽咽了,“当日姐姐亲口呼唤妹妹‘清歌’,彼时何等融洽和睦。今日,袅舞姐姐避世而居,敏姐姐又魂归西天,只剩了咱们几个孤魂野鬼了!”心中的悲苦难以抑制,到底大声哭了出来,叫外头的蔷薇、倚华急忙入内察看。

婺藕一时手足无措,只愣在那里,呆呆地看着。

蔷薇与倚华顾不得方才我俩谈及何事,只一味地替我拭泪,劝慰道:“娘娘今日说要前来与巽妃娘娘重叙旧情,如何话还没说几句,自己倒先哭上了!此事若叫陛下知道了,岂非又添一重罪过?再者,巽妃娘娘固然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到底系一同入宫的姐妹,有什么话不能好生解释?何必非要哭起来呢。此情此景叫奴婢们看了,不知道的还以为巽妃娘娘欺负了娘娘呢。娘娘纵使不顾与巽妃娘娘的情分,好歹顾着皇嗣的性命。忧能伤身,娘娘可千万小心玉体啊。”

心中的悲苦缓缓压抑下去,我渐渐止了哭泣,对手足无措的婺藕歉疚道:“我一时悲从中来,叫姐姐受惊了。”

眼见着我的思绪平和下来,倚华与蔷薇守在殿外不远处,细心留意着里头的动静,防止我再次恸哭。

婺藕呆愣愣地握住了我的手,直视我的双眸,神色百感交集道:“清歌,我从未想到你今日竟会——”停顿了良久,方啜泣着,语气艰难道:“难为你至今念着咱们四人的姐妹情。我原以为自从晋为长贵妃,而青雀被立为太子之后,咱们之间的情分算得上生疏了。加之素日本应当有的串门亦少了几分。在敏姐姐死了之后,咱们更是每日晨昏定省时才见一面,我还以为你心高气傲,不再认我这个姐姐了。毕竟你我的位分摆在那里——”说着,软弱无力地垂下如羽的睫毛,面色失落而黯淡,恍然如一轮明月被乌云遮了面庞。

“姐姐说的哪里话。”我急忙反手握住她的柔夷,紧紧地握住,感受着这双手不复原先的柔软细腻与丰腴,只觉近些年来婺藕吃的苦绝非我目光所见,“妹妹晋为婉长贵妃之后,一时声名显赫,若与你等来往过密,只怕会招来有心之人的嫉恨,带来不必要的麻烦,这才稍微生疏了几分,亦好来日遇上大事,与姐姐无关。如今,敏姐姐与袅舞姐姐皆不在了,御殿之内只余咱们二人,自然是要携手并进,好生面对眼下的难关。”说着,拍了拍枯瘦的手掌,粗糙的触感,仿佛传来近些年她所经历的哀伤与艰险。

婺藕的面容愈加感动,用力地握住了我的手,坚定道:“从今往后,我定与你一同进退,绝不辜负咱们当日的誓言。”

她不提还好,此刻一提,倒叫我想起了当日口口声声说的话:日后定当互帮互助,相互扶持。来日,若有违誓言,定教我受盲人之苦、炼狱之刑。

今日看来,当日慧荣殿内,吾等四人相聚,可见是上天注定的缘分。

我正兀自想着,茑萝带领着一个面容敦厚朴实的庖丁入内。此人约莫三十上下年岁,面容宽厚,衣着显得尤为朴素,有好几个补丁。

茑萝行一礼,随即出去了。

“奴才涂苟鹏,参见婉长贵妃、巽妃二位娘娘。”说着,涂苟鹏在我俩面前行三拜九叩的大礼。

我转头,对着婺藕笑了起来,“又不是逢年过节的,行什么大礼啊!”

婺藕亦笑着解释道:“他素日不见人,只在小厨房里头忙活,不懂这些规矩。我素日也不叫他出来见客。许是茑萝吩咐他如此行礼,方对得起你这位婉长贵妃的位分。”

“姐姐,他烹饪糕点的手艺与你相比又如何?”我不免起了心思,好奇地看着这个叫婺藕对其手艺赞不绝口的庖丁,只觉他确有一番下过苦功的铆劲儿,想来手艺自是不差。

“我的手艺系我娘亲生前的贴身丫鬟亲手传授,固有我娘亲的几分精髓,终究不及我娘亲的手艺,不过二三分罢了。而涂苟鹏的手艺,虽与我娘亲有南北之别,却是极好的。你若不信,大可尝尝他拿手的糕点。”说着,婺藕想起什么似的,对外头吩咐道:“茑萝,你且去小厨房拿一碟子涂苟鹏刚想出来的新糕点,给婉长贵妃尝尝。”

隔着帘帐,我模糊地眼见茑萝行一礼,方离去。不一会儿,她随即回来了,呈上一盘的糕点。

我定睛一看,正系软脂糕!

婺藕一见,愣住了,与我面面相觑良久,继而问道:“涂苟鹏,你今日怎么做了这道糕点?”目光阴晦不明。

涂苟鹏颔首低眉道:“奴才今日不及往日那般有兴致,这才做了这道素日最拿手的软脂糕。何况,当日巽妃娘娘您不是说这软脂糕系奴才拿手绝活里头最出色的,堪称御殿无双?”说着,抬眼看了看婺藕。

我心下百感交集,不知如何面对婺藕与涂苟鹏,只低着头,沉默了片刻,随即对婺藕笑道:“原来如此,姐姐,可算是巧了。”说着,面上只作无谓样貌,强自取了一块软脂糕,细细咀嚼了才下肚,对婺藕赞不绝口道:“可了不得了。这做软脂糕的手艺,只怕御殿之内,无人能出其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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