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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六章 筹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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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疏一进门便精准在人群中找到了自己千思百念的妹妹。

他已经多年不曾回来了,上次见林栀予,她还是个刚过他腰的女娃娃,穿着色彩浓艳的衣裳,躲在谢意婉身后,用警惕的眼神看他。

他不知为何会这样,明明年幼时妹妹总喜欢粘着他,他教识字,带她看小马驹,她会搂着他的脖子一声声喊阿兄,叫人忍不住将一切珍贵的东西都给她。

如今谢意婉仍在场,可妹妹离她远远的。

林疏不知谢意婉才来不久,只见谢意婉站在后方阴影中,而他的妹妹则身在向阳的窗边,沐浴在阳光下,像极了春日里新生的嫩芽。

两人隔着天堑,似再不复以往的亲近。

来之前,林颂宜对他说有惊喜,这便是那惊喜吗?

可当林疏察觉到妹妹的视线,呼吸骤然变得紧绷,下意识便将右手藏了起来。

他以为妹妹看到了手上爬满的刀疤。

粗砾、丑陋、杀人无数。

林疏并不觉得自己的手好看,不仅是手,他满身血腥气,凶戾骇人。

多年前,他曾在西北救下一个小姑娘,五六岁大,正是藏不住心事的年纪。

小姑娘被他救下,本是满口感谢,可当看见他满身的血,便又踢又打哭喊着说什么也不准他靠近。

他头一次意识到自己吓人。

妹妹也会像她一样怕他吗?

事实证明,确实如此。

事一发生,他苦恼不已,一连几日写信问林颂宜该怎么办,结果遭了她好一通嘲笑。

林疏心里七上八下,不知道那些传他弑杀的流言有没有传到妹妹耳中。

多年过去,他身上的煞气只增不减,妹妹只会更害怕嫌恶他吧。

林疏失落极了,悄悄调转脚尖,远离妹妹,好像这样妹妹就能多分他一点好感似的。

他听林颂宜说妹妹心中有遗憾,若是能得知便好了。

林疏看向上首,“太祖母,母亲,承业回来了。”

承业是林疏的表字。

谢老夫人脸上勉强挂着笑,甚至都没打算开口,她知道沈氏坐不住。

沈氏确实坐不住,林疏虽非她所出,可还在襁褓中便养在了她身边。

她对这对姐弟身上倾注了丝毫不亚于林栀予的精力。

沈氏本不想当众落泪失态,可外人只看到林疏的风光威武,做母亲的只觉得心疼。

她在林疏身上找了一圈又一圈,眼睛每挪动一寸,便像是在刀尖上行走,稍有不慎便会割得鲜血淋漓。

所幸,林疏并不像是受了重刑的样子。

“黑了。”

沈氏哽声竭力吐出两个字,多说便要忍不住泪意。

林疏堂堂男儿,鼻子也有些酸,他亦极思念自己的母亲。

可他到底是男儿,拍拍胸膛,“母亲只瞧见儿子变难看了,不觉得儿子更高更壮实了吗?”

“好看。”

沈氏强忍泪意移开目光。

一边,林颂宜已经将站着不动的林栀予拎了过来。

人前,林颂宜对待林栀予的态度仍如从前,“傻愣着干什么,兄长来了也不知打招呼。”

林疏眼睛一瞪,想把林颂宜落在妹妹身上的爪子剁下来。

弄疼了妹妹怎么办!

可念及妹妹讨厌他,在他和林颂宜之间更偏向后者,只能紧紧闭着嘴,连警告的眼神都不敢有。

林栀予半天不动,一则不想一上来就与林疏的亲近,引起二房的警觉,毕竟她与林颂宜还在二房面前演着戏,虽然她正有意无意向二房透露自己的真面目。

可二房选择按兵不动,她也不好撕破脸。

另一方面,林栀予心里存着沉重的愧疚与心虚,让她不知该怎么面对。

她该向林疏道歉,不论是前世还是今生。

“阿兄。”

只这不冷不热的一声称呼,林疏的心便活了过来。

“嗯。”

他克制应了声,不敢表现出急切,怕吓到妹妹。

双生子之间有着常人难以企及的感知力,林颂宜只消一眼便知林疏在想什么。

瞧他那不值钱的样子。

若被他知道杳杳给他准备了礼物,不得乐晕过去?

林栀予本打算多说些什么,可林疏一个‘嗯’字让她不好接话。

无奈又想笑。

只好作罢。

林疏则一直在等妹妹主动,他怕极了自己哪壶不开提哪壶,把人惹恼了。

结果等来了沉默。

妹妹连看他都不肯了。

林疏心碎了一地,完了,妹妹果然还讨厌他。

眉头深深蹙起,眼神暗淡,倒不让人觉得可怜,他这张脸生得冷硬,此刻打眼一看,给人一股阴冷沉郁之感。

谢老夫人摸不准林疏的心思,试探道:“承业,此番究竟发生了何事,今早听下人来报,说你甫一进京便被大理寺带了回去,你父亲为何没回来?”

林疏还沉浸在失落中,脑子里一团乱,哪听得见谢老夫人与他说话。

林颂宜实在看不过去,捅了弟弟一肘子,“问你话呢。”

林疏这才回神。

“太祖母勿怪,孙儿日夜兼程而来,精神恍惚,一时神思不在,请您见谅。”

谢老夫人表情难看得几乎要裂开,强忍怒气,“太祖母怎会怪你,你累了待会便好好歇着,只是在这之前,还需委屈你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讲一讲,在座诸位长辈,皆为了你与你父亲而来,走之前总该弄清楚原委,省得再挂心不安。”

这林家的小辈,一个比一个碍眼!

林疏拱手致歉,凛然正色道:“确该如此,此事是孙儿怠慢了,孙儿该一进门便说的。”

“孙儿此番回来,确实一进京门便被捉拿至了陛下面前,却并非是要兴师问罪,陛下明察秋毫,如何会被西境蛮子的浅薄手段蒙蔽,将计就计罢了。”

“是下头人揣度错了圣意,自作主张行事,陛下现已降下了责罚。”

“父亲未进京是事实,却并非抗旨不遵,盖因事出有因,是何原因孙儿不便在此细说,各位长辈只需明白此事过去了便可,无需过多担忧。”

过去了?

过去了还怎么拿回他们的东西!

谢老夫人与宋氏皆心中一派怒意翻腾。

此事林疏说得轻巧,母亲妹妹在场,她们都心系他安危,他怎能将惊险如实相告,叫她们担心。

此次进京,林疏本抱着向死之心。

林烨此番本也打算进京的,动身之前,父子二人连同军中其他几位主将整夜未睡,堪堪将前线部署完善。

战事吃紧,主帅离阵,不仅会被敌军钻空子,更会导致军心不稳,酿出大祸。

可抗旨的后果他们担不起。

非是怕死,而是怕他们死了西境再无人能镇守。

西北蛮夷近年来虽未能再踏进庆显疆域一步,可也维持得属实艰难,与西戎明争,与北面的大承暗斗,稍有不慎便会陷入两面夹击的困局。

可就在父子二人星夜赶路回京途中,西北大营遭人夜袭,粮草被烧大半,行凶之人直指皇帝最为忌惮的那支前朝异军。

这支异军隐匿多年,宛若鬼魅,几乎成了皇帝的一块心病。

当今武将之中,有资格与前朝异军交锋的,唯有林烨一人。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此番又有异军踪迹,林烨选择了回去。

这其实是在赌。

而幕后操纵这一切,为这赌局其中一方增添筹码的,正是林栀予。

此番乌木妥遇刺,林栀予不确定是不是萧玹的手笔,无论是不是,这笔账都该算到他头上。

便是他没做,凭着他前世的所作所为,以及今生不轨之心,他都不冤。

关于这朝中局势,皇帝坐在高处,其实看得比谁都清楚明白,放手纵容不过是想坐山观虎斗。

那封密信是伪造陷害。

更有人将林家父子进京的消息大肆宣传,鼓动百姓迎接,试图以此调动皇帝的杀心。

这些人料准了林烨会抗旨,他为西北的安定实在倾注了太多心血。

林烨一路上也确实在犹豫,他虽是做好了部署安排,可不到进京一事板上钉钉,始终存着变数。

林栀予了解自己的父亲,明白他的挣扎,索性便直接给了他名正言顺回去的理由。

没什么阴谋诡计比伪装成他人放一把火更简单。

至于那封所谓证据的信笺,真假全看皇帝的一句话。

如今看来,她赌赢了,萧玹手下的前朝异军,分量明显比林家要重。

林疏平安归来,谢老夫人便是有再多计谋计划,失了大房大厦将倾这个前提,也没了用武之地。

一场乱哄哄的热闹,在多数人遗憾中散去。

真正开心的,只有林栀予几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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