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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章 通过痛苦学会热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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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娜·阿伦特在25岁为海德格尔神魂颠倒时,曾写下一首散文诗说:“承受痛苦,然后懂得,完全清醒、满心怀疑地感受每一分钟、每一秒钟,懂得即便是最糟糕的痛苦,也必须心怀感激,懂得正是这种痛苦,才是一切的意义所在,是一切的报偿。”

阿伦特无疑是有勇气和力量的。而我要到如今40多岁高龄,才从与世德的关系中形成对痛苦的根本性见解。

我想痛苦的意义也许存在于古老的荷马智慧中:世界以痛吻我,我却报之以歌。

——因为承受痛苦,所以我们能够歌唱。

在几乎所有作家的笔下,爱情与幸福是生活的最终目的,但对于费奥多尔·米哈伊洛维奇·陀思妥耶夫斯基来说,爱情却只是生活的阶梯——爱情不是幸福状态,不是矛盾的调和,而是升格的争斗,是永恒创伤的剧烈疼痛。陀思妥耶夫斯基的整个悲剧世界几乎都可以堪称为一所精神病院,里面的所有人物都觉得幸福生活是世界上最无关紧要的事,他们对幸福漠然,对财富轻蔑唾弃,都有一颗宁愿自讨苦吃的高尚心灵,任何时候都不想停下来,只是继续往前走。他们似乎不想要整个人类都想要的任何东西,不想从这个世界里获取任何,他们追求的东西只在天国……

我想到了一醒,似乎这也是他如今生活的写照。他不再触碰爱情,甚至亲情,也不再缔结任何深刻的关系,他不追求幸福,也不追求财富,更不追求快乐,只是日复一日地读书学习,修身,过着如同机器人般机械的生活,从普通人类的生活中退隐出去……

陀思妥耶夫斯基仿佛一生都在从自己癫痫病的痉挛中,一边口吐着白沫一边赞美着对他进行这种考验的上帝,他说:

“只有通过痛苦,我们才能学会热爱生活。”

我如此喜欢陀思妥耶夫斯基的作品,如此多的被他笔下的人物与情节打动而潸然泪下,或许在内心最深处,我是与他以及他那所“精神病院”里的人物们息息相通的。只是他们比我进化得更高阶,而我还在对这个世界有所求,还想要从这个世界里得到我想得到的,还对爱情和幸福抱有不灭的希望——或,幻想。

或许是我浅薄,所以不能理解陀思妥耶夫斯基那种受虐式的忠诚——通过痛苦学会热爱。尽管无需痛苦我也热爱生活,但我不想对上天给予的一切挑肥拣瘦,何况这痛苦还是我自己选择的。

自从去年平安夜至今,九个多月过去,我和世德的关系差不多一直在原地踏步,或说不断地在进进退退中蹉跎。他依旧是若即若离的姿态,操控着进退远近,我看似同样握有主动权可以决定自己的行止,但实质却不过一只趋光的飞蛾——如同基因设定,无论如何决定远离,却永远不能拒绝他的靠近和温度。他冷漠,我便疏远并意图放弃,他火热,我便不管不顾地前赴后继。

然而世德的说法却是:“我们在一起仍然和以前一样好,只是你想要的更多。”

我想要的更多?事实分明是,我连当初的一半都没要到,长期处于平均水准线之下。

今年的中秋也是国庆,往年这时我基本都在旅行——去年除外,那时与世德在一起……往年通常都是早早安顿好工作室,连轴工作一段,然后在9月中下旬启程,连着国庆假期,趁着秋高气爽,有时国内,有时国外,在外游逛二十多天回来,再重新投入日常生活与工作。国外最喜欧洲,国内则是西藏——一去再去,有时旅行疲累,觉得相当长一段时间内应该不再想去了,谁知隔年又会心动。

旅行是我根深蒂固的爱好,也是让摄影完全属于我个人的私人时空。我热爱摄影,但如今它已成为我的工作,一件不得不的事情,且与金钱相关,难免令人泄气,而旅行可以使之改变。

今年没有提前计划,直至接到旧日友人邀约,才发觉工作以外,我的全副心神几乎都放在了世德身上。

“旧日友人”乃青梅竹马多年朋伴,早年也掀起过些微情愫,终究在种种现实、时空距离面前止步,多年来各自停留安全区域不越雷池,闲暇时结伴出游,男女性别都已淡化仿若不存,相处却也轻松惬意,终究是有青梅竹马与多年情谊打底,又彼此熟知,便左手右手地彼此相安。今年约我向东而行,我答应了又反悔,终究放不下世德,不忍或离。

好在十一假期世德邀请过来他这里。

起初的两天他还蛮热情,第三天便有些冷淡。原本我也是打算只在一起两天的,预料到了他会想要独处,也懒得看他的冷淡嘴脸,准备第三天一早便离开。然而第三天早上,世德尚未醒来,我本已穿戴整齐,却在将要离开一刻改变了主意……他在手机上定的闹钟响起来,我帮他按停时看到了屏幕上的消息显示:那个女人撤回了两条消息。

我换回拖鞋,重新换上他的t恤,先给自己煮蛋再为自己备了一杯咖啡,端回桌上慢条斯理地吃喝起来。决定尽可能忍耐,不主动提出离开。

不久后世德起来,我对他的冷淡视若无睹,自行看书摆弄手机,然而却一直窥视着他。

有件事我想不通,于是发消息给梦露:“为什么有些人的微信消息从来没在屏幕显示过,但凡有显示只是显示撤回?”

梦露仍然在旅行,并没有回来,看来新男友令她满意。她很快回过来,说,“你看下是否把对方消息静音了?只有被静音的微信才会在消息撤回时这样。”

我需要想一想才能反应过来。

那么,是世德把那个女人的微信设置了消息不提醒,也就是凡那女人发来的消息都是静音的,没有任何提醒和提示,只有当他打开微信去看时才能看到。可以确定的是,世德并没有把所有消息都设置静音,否则他微信图标上就不会有那些新消息的数字显示。

静音那个女人,是因为不关心、不想受到打扰吗?

我想起数天前他给我看聊天记录,那女人从晚上到早上的消息不断与自说自话。

“如何?”梦露问。

“应该是静音了。”我敲字回复。

梦露发来一条语音,我放在耳边听。“你把谁静音了?肯定是男的。谁,我认不认识?你要看这个人是不是故意的。”

“故意?”我秒回。

“如果偶尔一两次撤回,可能是打错了或者话刚出口后悔了,但如果经常撤回,恐怕就是故意的了。一定是他发了消息不见回复,怀疑或想到自己被静音了,所以才故意撤回。因为撤回就会有显示,他用这种方式来提醒存在。话说,你到底把谁静音了,不会是齐世德吧?”梦露发了长长一条语音,最后哈哈笑得很开心。

“你怎么知道得这样清楚,没人敢静你的音吧?”我一边抬眼看了下世德——他捧着本书在看,神情严肃,也不知看进去多少,一边继续飞快键入,“我在他这儿,看到有两条绿茶婊的撤回。”

“这个女人真不要脸啊。她会不会知道你们在一起,所以故意搞分裂?废话,谁敢静我?他们一个二个都是把我的消息置顶还要加上重要提醒的。我当然了解这种操作,我经常静音别人嘛。他们回我的消息必须及时,但我可不会及时回复他们,有的我嫌烦,就设了静音。你不知道男人在饥渴时会有多急切……”

语音转文字,一目十行,看完了梦露的消息。我问她,“你一个人吗,怎么这样闲,而且说话这样大鸣大放?”

“他去买早餐了,酒店的不好吃。我还没起来。”

“这个打几分?”

“六分吧。”

“你都一起出门旅行四五天了,才勉强及格?”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既然一起出来了,也还没到难以忍受的地步,将就将就得过且过吧。”

和梦露又闲聊几句,她那边男友买早餐回来,我们便互道再见和珍重,她让我不要意气用事,谋定而后动,我则让她尽情享受假期,珍惜眼前人。

世德的样子仿佛我不存在,对我捧着手机做什么、在和谁聊天毫不关心,也全无好奇。我静静琢磨着他:他是怎样做到的,为什么我却做不到?

我不确定那个女人的撤回是哪种原因,发错了或反悔,还是提醒存在。若是前者,那么这已不是我第一次见她撤回,想来要么是经常出错,要么就是惯爱后悔。若是后者,那么——蛮可悲。一条撤回既是一个乞求,也是一个操纵,乞求和操纵世德的注意力,寻求他的关注和回复。

那个女人知道我和世德在一起吗?这是一个好问题。

我再度把目光投向世德。今天他很少碰手机,现在也仍是在看纸质书,有时拿起手机也只是看两眼又放下,没见他和谁在消息往复。昨天前天也是,尤其我们做爱的两三小时内,一切于他都不存在,其余时间我们又看电影、散步、吃饭……种种忙碌,昨晚又是早早躺下却聊天到半夜,那么那个女人的消息许久得不到回应,用撤回来催促也不是不可能。

我让自己放宽心,仍有联系不代表什么,也许的确一切如世德以往所说。何况,那么多我们不在一起的时间,他与那个女人想怎样联系都可以,我又何必盯着眼前这一时三刻。这样一想,我便想要走了,回公寓自己待着看书也好,背着相机外出拍照也好,都好过在这儿看他脸色。可是将要起身的刹那,想到世德也许正是在等我走了才大张旗鼓地消息往复,又不甘心起来。我不是不肯成人之美,但需要他明明白白告诉我,何况又是那个女人,我有什么理由让她如愿?以她对我和世德施展的手段以及造成的破坏性后果,我没有越洋斩尽杀绝她已属客气。

这样一想,我便又留下来。

白天浑噩过去,晚上十二点睡觉,尽管世德吃了褪黑素,也和我一样很久没睡着,但他宁愿干躺着也不愿交谈。夜里很冷,后半夜下起了雨,雷声大得惊人,而且接连不断。

好容易睡着后我做了噩梦,梦见世德与一个面目不清的女人暧昧。我嘶吼着,奋力出拳打他,是否打到并不清楚,但隐隐约约感到了现实中来自身旁世德的些微安抚。

早晨醒来心绪不宁,不觉快乐,知道离开的时候到了。世德提起昨夜打雷,还说奇怪我竟然不怕。原本我是无所谓的,不过又一个没睡好的夜,又一次被忽视而已,但他这样说便令我不快起来。

“怕又怎样,难道钻入你怀中乞求呵护?你如果关心,早就过来抱我了。”我淡淡说。

“我不知道你怕,我还看了看你,你似乎已经睡熟了。如果知道你怕,我一定会过来安慰和抱你。”

“解释就是掩饰。”

我对他的说辞感到反感。以往打雷,他即刻过来紧紧抱我,何曾征询过意见。

“没有掩饰。我一直没睡着,留意着你,你做噩梦我还试着叫醒你。不过你好像醒一下又睡过去了。”

“我梦见你和别人暧昧。”我直截了当说,看他反应。

他没有反应,只摇摇头,笑笑,含义不言自明:梦而已,不值一提。

我隔桌直视世德,他正深深陷坐于沙发里,唇角还留有咖啡的残渍。“你和那个女人到底什么关系?”我终于还是问出来。

他并不意外,显然已有心理准备,依旧说,“普通朋友而已。而且现在对我和我们也没有任何妨碍,你何必介意。”又强调,“当初如果不是你对我缺乏信任,那么我们就不会走到今天。如果你让我独自去见她,相信我能处理好,那么我们现在还会和以前一样……”

啊,又是这些,我的暗性毁了一切。耳朵早已听得起茧。但是,我要信吗,可以信吗?似乎没理由不信,何况我也想要相信。那么,我问——

“她知道我们在一起吗?”

不知是否错觉,空气仿佛有极微小一瞬的凝滞。世德皱了皱眉,“她知不知道有什么关系呢,你为什么要在意这些。我已经说了,她对我们不造成任何妨碍——”大约看到我的神情和想要打断,他放缓了语气,“我和她的交谈只是健康、营养学那些,她有问题请教我,并没有你想象的那些。”

“哦?我想象哪些?”

“宝贝,观照一下你自己,你现在是头脑的状态。”

如果继续下去将又会是一场争执,我于是三缄其口。

雨一直很大,滞留了我的行程。两个人待在狭小的房内气氛十分紧张,紧闭的门窗又加剧了憋闷,我几乎想要冒着毁坏一双高跟鞋的风险踢踏着雨水离开。世德挑剔、苛刻,因为我把杯子放在沙发的木扶手上而不满,唠叨了好一阵,说为什么要置于危险之地。我是因为蜷在沙发里距离桌子比较远才把杯子放在扶手上,何况扶手足够宽,我又足够小心。

被他这样一说我也不高兴起来,顶撞道,“你为什么控制欲这样强,非要一切合乎你的方式和准则,如此爱评判,一再对我指手画脚,连放杯子这样小的事也要啰嗦半天?”

他立刻闭上嘴,然后继续看起了书。

我表达的其实是积怨,有点借题发挥,是许多事堆积在一起形成的整体感受。他要我事事如他愿,合他意,他的话就是法律,那谁来如我愿合我意?倘若彼此都把对方置于自己之先,想方设法让对方如愿,我自然无需考虑自己,但现在……我自然也要多少遵从自己的意愿。

终于到雨小些我得以离开,世德自然没有挽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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