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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相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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炭火正旺,雪窗轻响。

鼻尖一抹冷香轻轻滑过,恰似香气的主人,清冷又温润,十分矛盾。

她的目光从书卷上移开,落到那抹绯色背影上。

沈淮竹却未曾停留,负手缓缓走向座屏前,声音清缓:“大家可通背?”

“已背。”

“已背。”

“已背。”

“已背。”

“已背。”

沈淮竹微微点头,平静似水的目光落到前排左侧祁王梁安沅的身上。

梁安沅见状熟稔地开口:“惟克商,遂通道于九夷八蛮。西旅厎贡厥獒,太保乃作《旅獒》,用训于王[1]……”

背至句读处,沈淮竹抬手止住,视线移到正中梁文雅身上。

梁文雅正瞧着沈淮竹走神,未曾听到刚才梁安沅背到了哪里。

她面上慌乱,刚想开口问询,不料沈淮竹径直跳过她,看向四皇子。

梁文雅面色涨红,羞恼地握紧了拳头。

待到梁文贞背诵完之后,沈淮竹的目光落到最后的萧棠身上。

停留一息,便移开视线,重新落到梁文雅身上。

梁文雅欣喜,正欲开口,却被萧棠接过。

“呜呼!夙夜罔或不勤,不矜细行,终累大德。为山九仞,功亏一篑。允迪兹,生民保厥居,惟乃世王。”

梁文雅猛地转头瞪着她,眼里满是怒火。

萧棠神态自若地敛着眸,根本不拿正眼瞧她。

一旁的邕王和六公主也一脸骇然,纷纷用书卷掩着脸,偷眼打量她。

沈淮竹望着她,面上无波无澜,淡声说:“那五娘可解其中意?”

萧棠摇头,今日已经现够眼了,再强出风头必遭反噬。

她恭敬地抬手,态度谦虚:“五娘不解,请先生指点。”

沈淮竹点头,负手道:“《易》曰:‘君子慎始,差若毫厘,缪以千里。’于己或,不矜细行,终累大德。为山九仞,功亏一篑。千丈之堤,以蝼蚁之穴溃,百尺之室,以突隙之烟焚[2]。《潜夫论》曰‘慎微防萌,以断其邪。’慎微,即勿以恶小而为之,法则天道自微处而知晓,厄运灾祸也是自微处而发展……”

萧棠听着听着不免暗自咂舌。

不愧是神童,小小年纪引经据典,博古通今。

如此年少竟能有此造诣,实在是让人震惊。

课至午正,馆内宦官敲钟提醒。

沈淮竹布置完功课先行离去,众人行别礼后也收拾东西准备回各自殿中用膳。

萧棠这一上午受益匪浅,沈淮竹旁征博引的授课方式,让她有种还在读研时听导师上课的错觉。

她心中感慨良多,兀自在脑海里回忆着那熟悉的感觉。

一旁的宫人帮她收拾着文具,拿着那卷书道:“五娘,这书卷要拿走吗?”

萧棠目光一顿,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方才竟然忘了将书归还给沈淮竹!

她忙抄起书卷,正要冲出门追上去,身后忽而传来一声分外响亮的巴掌声。

萧棠刚踏出门槛的脚猛地顿住,随即回头看向身后。

只见四皇子梁定策从方凳上跌下来,书案歪倒在他的身上,他低垂着脑袋,双唇紧抿,一抹鲜红刺眼的血丝自嘴角溢出。

而那张俊秀的脸上赫然躺着一个血红的巴掌印。

可见下手是多么的狠辣。

而罪魁祸首梁文雅却没有半分愧意,面容狰狞地踩在书案上,细长的手指戳着梁定策的头。

“梁定策,你算什么东西!竟然有胆子越过我背书!”

一旁的邕王和六公主缩在各自的位置上噤若寒蝉,祁王则面色不郁地看向梁文雅,开口制止。

“王姐……”

“住口!”

梁文雅冷喝一声,侧眸瞪着祁王:“梁安沅,何时可轮到你来管我了?莫要忘了你的母妃现在有求于我的母妃!整日巴巴地跑到我们章仪殿,等着抱我母妃的绣鞋呢!”

祁王闻言,脸色变得极为难看。

他的舅父酒后乱语,被有心人抓住了把柄,告了一状。

这事说轻不轻,说重不重,轻了便是酗酒滋事,重了可能就是造反谋逆。

因着是皇亲国戚,此案便移交给大理寺。

大理寺卿正是贵妃的哥哥,而审案的大理寺丞以及吏部侍郎皆是贵妃母家一手提拔上来的。

若是贵妃母家有意刁难,那么他和他的母妃也定要受此牵连。

几经衡量利弊,祁王还是拧紧了眉心,闭上了嘴。

梁文雅气未全出,抬脚就踹。

眼见着脚要踢到四皇子身上,萧棠上前一步,眼疾手快地将四皇子拉到一边。

文雅公主没有收住力气,一脚踢到了书案上,狼狈地跌倒在地。

梁文雅暴吼一声,抓起手边的砚台就要砸萧棠,却被萧棠侧身躲过。

她俯视着地上的梁文雅,心中怒火升腾。

她可以理解这是一个娇养长大的小孩儿,会跋扈,会嚣张,会任性,但是跋扈得没有道德,嚣张得失去良知,任性得没有底线,这便是会不会做人的问题。

萧棠面色阴沉,冷冷开口:“文雅公主,你自己能力不足,丢丑现眼,不反躬自省,倒是怪罪他人,这是何道理?”

话音刚落,堂内众人胆战心惊,宫人匍匐在地,无人敢说话。

萧棠面无惧色,俯身将脚边的砚台捡起来,众人屏住呼吸瞧着她的动作,梁文雅也是一脸惊惧地看着她手里的砚台。

萧棠冷笑一声,拿起砚台在自己的手上颠了一下,随后在众人惊惧的目光中,重重地放回到梁文雅侧边的书案上。

书案“噔”的一声发出沉闷的声响,那声音惊得梁文雅吓出了一身冷汗。

她面色苍白地看着萧棠,她刚刚以为,以为萧棠会砸向她……

萧棠收回手,瞧着她的模样嗤笑一声。

“若是人人比公主先行一步,公主难道是要打遍天下人不成?萧棠敢问公主,公主能吗?公主敢吗?”

“相鼠有皮,人而无仪。相鼠有齿,人而无止。相鼠有体,人而无礼[4]。文雅公主不若先放下课堂上深奥难懂挫你志气的书,好好待在殿里读一读《礼》罢。”

说罢,向周围瞠目结舌的几位皇子皇女行礼,拉着四皇子的手走了出去。

刚出门,正好撞见了门口柳树下仰头玉立的沈淮竹。

冰雪天里,他一身绯色,站在凋残的柳树下,宛若仙人。

听到动静,他侧头看过来,面上依旧如春水一般平静,而萧棠却在那淡淡的目光中,瞬间涨红了脸。

她攥着四皇子的手下意识捏紧。

刚刚,她在书房骂人的话……八成是被先生听到了。

她苦着脸,恨不得当即在地上找个地缝钻进去。

在原地踟蹰了片刻,她还是鼓足了勇气,松开四皇子的手,上前冲沈淮竹行礼。

沈淮竹瞧着她,平静地抬手,平静地回礼。

萧棠轻咳一声,将手里的书卷铺平整,双手恭恭敬敬地捧给沈淮竹:“多谢先生。”

沈淮竹颔首,未发一言,拿起书施施然走了。

萧棠瞧着他的背影重重叹了口气。

第一天上课,树了个敌人,又给老师留下了一个坏印象。

早知出门看看黄历了。

她转过身,四皇子仍立在廊前瞧着他。

明明比自己还要大上两三岁,瞧着却要比自己瘦小低矮许多。

她情绪有些复杂,冲四皇子遥遥行了别礼。

四皇子生母有缺,在后宫这关系人脉错综复杂的地方,稍稍失宠的人都活得谨小慎微,何况是还有一个护不了他,还要拖他后腿的生母。

她帮不了他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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