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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月下人离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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私奔的两个人一路向北,来到北疆当年花朝逃难暂住过的小村庄。

因来的路上遇到劫匪,手上的盘缠都被抢走,花朝变卖了贴身的首饰,勉强在村子里购置一间土房,二亩田地。

安顿下来后,她相公打理庄稼,她靠刺绣赚点小钱。日子苦中有甜,儿子的降生为这个小家带来更多的欢乐。

花朝一脸甜蜜的看着相公认真的在纸上画着图样,儿子在院里步履蹒跚的追逐小鸡,想着往后余生只愿天天如此时就满足了。

花朝正要去看锅里粘灯笼的浆糊熬得怎么样,突然一群人闯进院子,衣着一看就不是北疆人。

带头的人一见他相公就扑倒在他跟前,哭喊着对他说,“少爷,我们可找到您了,老爷夫人都快急死了,自打你失踪后老夫人一病不起,都三年了,全凭对您的思念吊着一口气,今天找到您,您赶紧跟我们回去吧,没准还能见到老夫人的最后一面。”

“什么?我母亲她病危了!”他母亲向来身体康健,他没想到自己的不辞而别会给她带来这么大的伤害。

花朝把儿子抱在怀里,听着他们的对话,自儿子出生以来,她才体会到一个做母亲的心情,她始终对老夫人心里有愧疚之情。

带头的那位是他们家的吴管家,在少爷面前哭完,他又跪着到花朝面前哭诉,“还希望少夫人见谅,让我家少爷回去探望一下老夫人,没准老夫人见少爷回来病好了,老爷一高兴就把少夫人和小少爷一同接回去了。”

他相公面露难色,一边是生他养他的母亲,一边是自己深爱的妻子儿子,花朝不想他相公在自己和病危的母亲之间难以抉择,她走到相公身边对他说,“要不你就回去看一眼,我和儿子在这里等你回来。”

管家一听少夫人已经同意,他赶紧起身拍掉身上的尘土,命令下人准备好马车即刻启程,两个人都有点措手不及,管家却不给他们多余的告别时间,扶着少爷就往外走,边走边哭,快点吧,要不然老夫人的最后一面就见不到了。

他相公转身对她说,“做灯笼的材料先收好,等我回来。”

花朝抱着儿子看着相公远去的背影,大声的喊,“我们等你回来。”

儿子在母亲的怀里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奶声奶气的重复着娘亲话里最后的两个字“回来”。

几日过去,中秋的早上花朝早起给儿子做饭。

院里又出现几个人,这次她认出上次来的吴管家,她没看到她相公,心中有些不安,但还是勉强的挤出笑容走到吴管家面前小心询问,“是我相公让你们来告诉我要再多住几日吗?没关系,多住几日也没关系,等老夫人病好了,再回来也不迟,告诉他不用惦记我们,我们……”

还没等她话说完,管家就命人冲进屋子把她儿子抱出来,花朝觉得事情不妙,赶紧冲过去,想从他们的手里把儿子抢过来,可她一个弱女子哪里是这些彪形大汉的对手,对方稍微使了点力气就把她推到在地。她不放弃爬起来继续抢夺自己的儿子。

她儿子被吓到,哇哇大哭的喊着,“娘,娘。”

前几天还低眉顺眼叫花朝少夫人的吴管家,这时站在一旁冷眼的看着一切,嘴角还带着戏谑的笑。

反复被推倒在地的花朝已经没了力气,她跪在管家的面前,哭着求他,“吴管家,这是做什么?为什么要抢我的儿子。”

那管家见花朝跪在地上求自己还冷笑出来,一边摆弄着手上的扳指,一边斜眼的看着花朝,“贱妇,你以为你是谁啊,不过是一个出卖色相的青楼女子,还真的以为自己能洗心革面,飞上枝头当凤凰。

实话跟你说吧,老夫人根本就没病危,这都是府里让少爷回去的手段,你应该知道我家少爷本来就有亲事在身,人家可是正经大户人家的小姐,门当户对,这次回去老爷已经安排好了成亲的日子,少爷也答应了,他说跟你过够了苦日子,不想再回来了。

你啊,识趣点,在青楼的那些日子不最应该懂得察言观色吗,你就没见过这些年少爷因为劳累辛苦叹过气吗?你就不要幻想能跟少爷一起回府当少夫人了,你个青楼女子当妾你都不够格。

至于这个孽种,老爷仁慈,未来的少夫人也不介怀,让带回去抚养,你就知足吧,他留在你身边也不会好过,不如让他在府里过好日子,还有个好的身世,不比青楼女子的儿子说出去好听一点吗?”

花朝听到管家一口一个青楼女子刺耳的难受,她争辩道,“我不是青楼女子,我是月清坊的琴师,我们乐坊的女子都是清白的,我们卖艺不卖身。”

管家才不管她的解释,低头嘲笑她,“什么琴师不琴师的,还不是一样的出卖色相,你在这儿跟我辩解这个没有用,世人就是这么看你们的。”

花朝强撑着已经虚脱的身体站起来,用手帕拂去眼泪,“我从来就没想过要当什么少夫人,谁爱当就去当,你把我儿子还给我。”

管家看这个花朝还有点骨气,他走到哭喊个没完的小男孩旁边,一把掐住他的脖子,“你是想他死还是想他活。”

花朝见刚刚哭红脸的儿子被管家掐住,喘不上气,脸开始发青,娘亲也不再喊,她赶紧跪到地上求饶,“吴管家,我求你放开他,他还是个孩子,你想怎么样,我都听你的。”

再次占上风的吴管家得意的说,“其实也没什么难的,就是你以后不要再出现,像个死人一样消失就行,忘了你有一个相公,忘了你有一个儿子。”

花朝看自己的儿子已经被掐的开始翻白眼,她赶紧答应说,“我听你的,我全都听你的,我保证我以后像一个死人一样,绝对不出现在他们的附近,我求求你,放开他好不好,我求求你。”

管家听到了自己想听到的答案,就把手缓缓的,从小男孩的脖子上挪开,“希望你今天说的话能够算话,日后我就算看到你的影子,你的儿子都会小命不保。”

花朝见他手拿开,刚想松口气,管家又把手伸向她儿子的脖子,面露阴险的说,“要不你发个誓?”

花朝用力的点着头,双手紧紧的攥着拳头,指甲已经嵌进肉里,温热的鲜血滴滴嗒嗒的落到地上,“我发誓,我以后绝不见他,如违背誓言,就让我万剑穿心不得善终。”

管家满意的笑了,松开小男孩,转身走了几步,突然想起还有一样东西要留下,他从袖口里掏出一封信扔到花朝的面前,“这是少爷给你写的信,虽然现在看不看都没什么意义,既然少爷让我送,那我还是要给你送到。”说完一行人就从院子里消失。

花朝失神的跪在院子中间,她听到儿子渐行渐远的呼喊声,但是她不敢追过去,怕那个冷血的管家再伤害她的儿子,至于面前的信她无心打开。

就这样一个人从清晨跪到黄昏,她突然想起管家跟她说的话,让她像死人一样消失,她心想那不如就真的死了,死了就什么都不用惦记了,要不然保不齐哪天她会想的发疯,不管不顾的去见她儿子,质问她相公为什么抛弃她。

她起身要往外走,脚踩在信上时停住,反正都决定去死了,那就看看那个负心人给自己写了什么。

她拆开信封,拿出里面的信就短短的一行字,“忘了我,好好活着。”她辨认出字迹确实是她相公的,字迹工整有力,看来没人逼迫他。

她哑然失笑,当初送了那么多把扇子,里面写满了天下最缠绵的情话,可现在就短短的几个字,叫我忘,我怎么能忘,还让我好好活着,你夺走了我的一切,我还怎么能好好的活着,你负心就算了,为什么要夺走我的儿子,没了他我就彻底没了活下去的希望,让我以后不见他,活着肯定做不到。

她把信撕碎吃进肚子里,当初她选的路,那么所有的苦都要自己咽下去,所有的后果都要她来担。

她踉跄着朝村外的河边走去,她想去那里结束自己的生命,在那里也有关于他们的甜蜜回忆。每个艳阳高照的日子,她都会在河边洗衣服,背上背着熟睡的儿子,相公在河里抓鱼。

等她快走到河边时天已经黑透,她隐隐的听到远方传来婴儿的哭声,她觉得肯定是她的儿子在唤她,她拼命的朝哭声那里奔跑。

哭声变得清晰时,她看到一个黑衣人正想往河里扔一个襁褓,她声嘶力竭的朝他大喊,“放开我的孩子。”

那个黑衣人也被吓了一跳,赶紧松手把孩子扔进河中,转身就消失在黑夜中。

花朝用尽全身的力气跑到河里,把落水的襁褓捞起来,还好那个婴儿只是呛了几口水,并没有生命危险。

上岸后她跌坐在岸边,失神的看着河里被撕碎的月亮,她抬起头,想起今天是八月十五中秋节,是家人团圆的日子,多么的讽刺,本来今天这个时间,一家三口要去夜市观灯赏月,可兔子灯还没做好,人已经散了,天上的月亮却不时人心,依旧圆的让人窒息。

月光虽明,但却冰冷,照不暖此时花朝凉透的心。

怀里的婴儿不哭不闹,她赶紧低头查看,怕婴儿没了呼吸,襁褓里的婴儿只是静静的眨着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自己,婴儿看自己盯着她,她还笑了。

她抱着襁褓觉得如死灰的心又开始复燃,她对婴儿说,“你我也都算死过一回的人,日后就让我们相依为命吧。”

她抱着婴儿回到家中,把儿子小时候的衣服给她换上。这是一个女婴,大概一周岁左右,从她的打扮来看也是个体面人家的孩子。

别的她不去多想,反正她现在睡在自己的怀里,她把脸贴在婴儿的脸上,她是那么的温暖,她呼出的气息也是温热的,她用伤痕累累的手指捏着她软糯白净的小手,她刚想收回自己的手,睡梦中的婴儿紧紧抓住她的手指,那份力量也抓住了她破碎的心。

她看着怀里睡得香甜的婴儿,露出慈母的微笑,她是自己生命中最后的一点希望,有她自己还能苟活。

白天她收拾好东西,准备离开这个伤心地,她没法继续留在这里,这里的一切都有她相公和孩子的痕迹,她无法天天面对,临走时她一把火点燃了这个地方,她看着熊熊燃烧的大火,曾经那个相信爱情的花朝今天就算死在这里了。

她哄着怀里的婴儿,告诉她,“以后我就是你娘,你以后就叫花倾月。”

半个月后她立在月清坊的门口,街上的人依然熙熙攘攘,行色匆匆,没人能认出现在站在这里衣着朴素但依然有几分姿色的少妇,是曾经的东虞第一琴师,那个一笑倾人城,再笑倾人国的花朝。

她给女儿指着牌匾,告诉她,“我们到家了。”花倾月忽闪着大眼睛朝娘亲指的地方看去,露出天真无邪的笑容。

花朝看着眼前的牌匾,和挂着牌匾的高耸楼阁,想起自己第一次进到这里的情景。

那时奶妈带着她逃难到京都,一路上就靠弹琴的手艺混口饭吃,那也只是勉强温饱,比路边上的乞丐好不了多少,一样的风餐露宿,受人白眼,她骨子里还有点大家小姐的清高,不想跟乞丐一样厚着脸皮讨饭吃,从家里出来的急,什么都没带走,就拿出了一把琴,自己从小师从名家,也有点弹琴的天赋,靠卖艺,才不至于在路上饿死。

到了京都,一天她照例在路边弹琴,冬日里的寒风刺骨,她衣着单薄,瘦小的身躯在冷风里瑟瑟发抖,弹琴的手冻的发紫,可琴音依然稳定。

一辆雍容华贵的马车突然停在她面前,从里面下来一个盛服浓妆的女子,说话的声音透着刺骨的冰冷,好像是从另一个世界传来的声音,空洞而深远。

“小姑娘,你这琴弹的不错,让我想起一位故人,你若无处可去话,可以来月清坊。”

她用清澈的眼睛疑问的看着那女子,“月清坊是什么地方?”

那盛装的女子笑了笑,“一个收留你这样人的地方。”

她就跟着那盛装的女子上了马车,可他们不让奶妈一起跟她走,盛装的女子对她说,“去了月清坊就要跟以前的自己划清界限,从此世间再没有你的亲人朋友,你会换一个新的名字,以另一个身份在这世上重生。”

花朝不干,她从小就没离开过奶妈,这一路都是奶妈护着自己才能安然到现在。她不能抛下奶妈一个人,可奶妈哭着对她说,“小姐,不要担心我,去那里总比跟我流浪强,你过的好了,奶妈才算不辜负老爷夫人的恩情。”

那位盛装的女子有点厌烦了眼前的苦情戏,她打发身边的丫鬟给花朝的奶妈塞了些银子,转身告诉花朝,“这些钱足够她安度晚年,你现在放手她才能解脱,不用再陪你过流浪的日子。”

花朝一听便松开了手,想想这一路走来,都是自己在给奶妈添麻烦,没有她奶妈现在又有了钱,以后的日子能好过点,可眼泪却不听使唤的一直往下掉。

她就这样一路哭到月清坊门口。

坊主已经提前在门口等马车,她管盛装的女子叫长公主。

后来花朝听坊主讲才知道,这个月清坊是长公主一手创办的。

长公主掌管宫中的乐坊,但是她看不上宫中的歌舞姬和乐师,说大街上随便拉一个乞丐都比他们强,可皇上不同意她从民间找人到宫中表演,说太乱不安全。

她就自己在宫外设了一个月清坊,现在的坊主就是她以前培养的舞姬,到这里改名叫花岚。

坊主花岚负责月清坊的大小事务,长公主则在外面到处找有才华但没活路的少女。

创立之初长公主就给月清坊定了规矩,乐坊只收处子之身的少女,进了乐坊后先点守宫砂再改名登记在册,在乐坊好好学艺,争取早日登台表演,姑娘们的生老病死都在乐坊,平日里乐坊的姑娘不能踏出乐坊大门半步,只有被哪家的王孙贵族宴会邀请表演,才能登记出门,姑娘们也不用出门采办,长公主专门找了制衣店,胭脂首饰店来乐坊上门服务。

所以日常要想见姑娘们的花容月貌和各种技艺就要来月清坊消费,一般的人还消费不起,所以进出乐坊的人大都家底殷实。

长公主尤其强调乐坊的姑娘,不得触碰儿女私情,一经发现守宫砂不见就要挑去手筋脚筋流放到北疆。

乐坊的戒备森严,守卫也都是长公主亲自挑选的,当然清一色也都是女的,但身手不比宫中的侍卫差。

自打花朝进了乐坊,长公主就到处给她找顶级的师父和传言里的琴谱,她的师父一个接着一个的换,慢慢的已经无人可教她琴艺,年纪轻轻的她已经成为东虞第一琴师,这个称号不是自封的,是那些败在她手上的挑战者给她起的。长公主待她功成名就时送了她一把九霄环佩,这琴天下只有两把。

几个春秋轮转,那个当年在路边瘦弱的小姑娘样貌也出落的楚楚动人,美貌也跟她的琴艺一样被封为天下第一。

这次花朝的出逃谁也没想到,原本以为她见过世上的万千繁华,心中不会再贪恋世俗的那些情爱,众人更没想到逃了三年多她又回来了。

她跪在坊主面前,不卑不亢,神色淡然的等着坊主的发落。

坊主看着她头痛,月清坊创立到现在还没人敢开天窗,她花朝不仅逃跑,还带个孩子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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