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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谁无伤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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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倾月觉得自己平时来北市的机会少,况且时间还早,她不想这么快就回去,就在北市的街头闲逛。

走着走着觉得肚子有点饿,也是,自己晚上就吃了几口桃子,喝了一坛酒,还没吃饭,那就找个地方先吃点饭再回去。

她一抬头就看到写着山海楼的招牌,外表气派的很,便背着手大步走进去,小二一看她身上的官服更是亲切热情的把她往里迎。

带着他直接去二楼,说二楼还剩一个雅间,花倾月跟在小二身后,观赏着店里的装潢,比南市的醉仙楼雅致不少,但是没有醉仙楼富丽,一楼台上还有人专门弹曲,就是琴艺差点意思。

反正这种地方也不会有人专心听琴,只要酒菜味道好就行,看着宾客满座,味道应该不会太差。

还没等到小二说的雅座,她先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一身青衣,端坐在那里,一个人喝酒。

那不是李觅寒嘛,她跟店小二说,“不必给我找位置了,我看到一个熟人,跟他拼桌即可。”

桌上的李觅寒正专心的喝酒,并没有注意到花倾月向他走来,等花倾月坐下,他才抬头,本想说不拼桌,结果看到花倾月的笑脸,有点惊讶。

不合时宜的时间地点,出现不合时宜的人,像梦一样。

花倾月率先开口,“公子,怎么独自在这里喝酒,需要酒友吗?”

李觅寒看到她一身带刀侍卫的官服内心有疑惑,但不想过问她的私事,他嘴角淡笑“好巧。”

“可不巧嘛,八百年不来一次北市,一来又遇见你。”

刚刚那个小二还特别有眼力见的及时把酒杯和碗筷送过来。

花倾月感叹,“这小二比醉仙楼的要勤快不少。”

她自己给自己满上,跟李觅寒碰杯,一口喝完,皱眉,“酒一般。”

她夹一口菜放进嘴里,又皱眉,“菜也一般。”

她起身拉着李觅寒,“走,去南市我请你。”

李觅寒也奇怪自己为什么没拒绝,直接跟着她去了南市,不巧,醉仙楼今日客满没有空位。

花倾月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懒得再去想吃什么,就同李觅寒说,“走,去我家,我家里的饭菜比这些地方都要好吃。”

初到乐坊的李觅寒被眼前的景象震撼到,他平日里除了在宫里处理公务就是回家接着处理公务,还从未涉足娱乐场所。

眼前的这一切倒像是话本里写的天上人间,世外桃源,轻轻的琴音环绕四周,眼前的人都轻松带笑,好似世间的忧愁烦恼不会降临到这里。

台上的人轻弹手中的琴,那绵柔的琴音直进他心里,他的心随着琴音一起上下起伏。

自从他知道母亲因为自己的身世对自己的厌恶,他的心里就十分难受,他小时候不明白,现在他知道了,原来一切的厌弃都是有原由的,他是从外面抱回来的。

这也就解释了母亲长久以来的冷淡和躲避,以前他觉得是自己不够好,不够优秀,所以每日都活的小心翼翼,胆战心惊,生怕自己出错,让母亲更讨厌他。

现在他知道了她不是自己的生母,那么他做的再好也没用,怎么都抹不去她内心深处的嫌隙,他一时之间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是好。

他开始困惑,是像以前一样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接着对她装作自己什么都不知道,还是保持距离,让她对自己眼不见心不烦。

这些日子他在府里进退两难,以前制造各种与母亲碰面的机会,现在倒是他在尽力躲着不见母亲。

处理公务能到多晚就到多晚,今日也是一样,没有公务可处理,但又不想回家,要的几个菜一口没吃,酒的味道不怎么样,但还是往嘴里倒,酒好不好,喝多了都会醉,醉了回去好,意识不清醒倒头就睡,不会胡思乱想。

最近夜里总是难眠,他想不起上次好好睡一觉是什么时候。

睡不着就下棋看书,一盏孤灯灭了再燃,整夜屋子通明,小时候的他不怕黑,还喜欢躲在黑暗里天马行空的幻想。

反而现在长大的他有点害怕黑暗,一个人在暗处,那些想不明白的事就又会出现折磨他,他从未痛苦这么长过。

有时候他希望这夜无限拉长,不要到明天,那烦恼就止于今日。

有时候他睁着眼等天明,天亮了,他又可以走进人群,冒充一个看起来正常的人。

他虽然表面如常,但他自己知道他快承受不住了,无论是身体还是精神。

琴音停止,台上弹琴的人,慢步向他走来,面带和蔼的微笑,举起双臂拥抱旁边的花倾月,“回来的这么早,我还以为你要后半夜才回来,饭吃了吗?”

花倾月也紧紧抱住她,在她的怀里撒娇,“娘,您可算问到点子上了,我饭还没吃,我回来就是吃饭的。”

花朝摸着花倾月的脸,“我这就叫厨房给你准备饭菜。”

李觅寒看着眼前的一切,内心羡慕的很,他曾经无数次幻想过这样的情景,年少的他从学堂回来,母亲在门前迎他,告诉他饭菜已经准备好了就等他回来,饭桌上他对母亲讲着这一天发生的大小事,都是一些无关紧要的事。

直到他长大成人进宫为官,这一切都没有发生,何况他现在知道了缘由,以后更是不可能。

所有他曾经以为努力就能实现的梦想,都伴随着他身世的揭晓而破灭。

他夜里曾问过老天,他要的不多只想要母亲一个微笑和一句关切的话,这都不肯给他。

他这些年活的太苦,当得知自己生母另有其人时,他也曾抱有幻想,他想去找她,只要她能给自己母亲的关爱。

可父亲却亲口告诉他生母死于一场大火,他无法相信,希望的燃起又再次幻灭。

他每日呆坐在书房,看手里几日都没翻页的书,困意迟迟不来找他,又是睁眼到天明的一夜,天亮后,自己心里的忧愁又多一层,压在他的心上,使他喘不过气,他觉得自己迟早会被闷死。

而现在,他所期盼的一切都真真实实的发生在自己的眼前,那个自己曾经以为都是虚幻的梦境,只是主角不是他。

花朝用疑问的眼神看着花倾月旁边这位面相清秀的翩翩公子,花倾月给她介绍,“娘,你还记得我上次说的救了大黄花的那位公子吗?就是他,李觅寒。”

花朝没再多看李觅寒一眼,把注意力都集中在花倾月身上,“这身官服换了吧,太过惹眼。”

花倾月才想起来自己还穿着带刀侍卫的衣服,她找了位置让李觅寒坐着等她,“我马上回来。”

等女儿装的花倾月再次出现时,酒菜都已经端到桌上,李觅寒没有动筷,漫不经心的看着台上的舞蹈等她。

花倾月坐下,招呼李觅寒,“不要客气,就当自己家,多吃点。”

说完自己端起碗专注的吃饭,李觅寒不像他,虽然他也很饿,但还是慢条斯理的夹菜吃饭,一板一眼,不紧不慢。

忙完的花朝坐在旁边给花倾月剥虾,剥完虾还粘一下酱油送到花倾月的嘴里,李觅寒用羡慕的眼光一直盯着看。

花倾月抬头见看到他眼含泪光的盯着自己,不知道是触碰了他心里哪根弦,“娘,虾要不我自己剥。”

花朝宠溺的说,“你什么时候剥过虾,你不是最讨厌带壳的东西,虾和螃蟹,没人给你剥你都不去吃。”

花倾月有点不好意思,“那不是在您面前吗?出门吃饭我还是自己剥的,我技术不错,要不我现在给你剥一个,展示展示。”

说完,花倾月放下自己手中的碗筷,选了一只个头大的虾,剥起来,利落的剥好后,往花朝的嘴里塞。

给花朝高兴的不行,“我的倾月长大了,还给娘剥虾吃。”吃完这只虾花朝起身,“你们先吃,我去后厨看看玫瑰香梨冻糕做的怎么样了。”

花朝走后,花倾月又拿起一只虾,剥完放到李觅寒的碗里,“吃吧,我看你刚刚都没吃虾,想来你和我一样觉得剥虾麻烦。”

给李觅寒剥完一只虾后,花倾月觉得反正手已经脏了,干脆把所有的虾都剥完。

李觅寒一半感激,一半惊喜的看着碗里的虾说,“谢谢。”

母亲对海鲜过敏,所以他家的饭桌上从来没出现过海鲜,时间久了,习惯了,他也就从不主动吃海鲜。

花倾月边剥虾边说,“谢什么,大家都是朋友。”她说的那么随意,听着一切都是那么理所当然。

“朋友”二字触动了李觅寒,他每日都在想怎么变的更好,讨母亲欢心,从没让自己空闲下来去跟旁边的人交心谈话。

他嘴里嚼着花倾月给他剥好的虾肉,耳边不断的回响着“朋友”二字,这些日的崩溃终于在这一刻决堤,他眼泪止不住的奔涌而出。

他也没想到自己原来这么不堪一击,以前母亲整日的冷言冷语他都承受的住,可别人不经意的关心却让自己一下子破防,他认为自己经历了那么多已经足够坚强,可在花倾月面前一击及破。

这时的他,好像被花倾月从水里捞出来,到水面上稍微喘了一口气。

但是他这个样子,给花倾月吓一跳,不就是给他剥了一只虾,至于感动成这样。

即使是崩溃大哭,李觅寒也是要保持体面,不发出声响,紧咬着牙,只是让眼泪肆意的往下流,像是决堤的大坝,奔流不息。

花倾月看着他这哭相,心中也有点压抑,“不痛快就喊出来,你这样会憋出病的。”

李觅寒摇头,他不想引起身边人的注意,流眼泪已经够丢人。

花倾月看不过去,把他拉起来,一路快走到桃林,告诉他,“这里没人,使劲哭吧,喊也没人能听到。”

李觅寒看看周围确实只有大片的桃林,他卸下伪装,开始不顾形象的哭个痛快,他试图大喊,但还是喊不出来。

花倾月用力掐他,痛的他“啊”的一声叫出来。

“这不就喊出来了,一个大男人这么扭捏呢。”

喊过一声后,李觅寒放开嗓子,对着桃林大叫,把这段时间心里的郁结通通都释放出去。

花倾月听着他的惨叫,在旁边想,这是受了多大的委屈,她长这么大还没见过谁这么痛彻心扉的哭喊,看来每个人的日子都不好过啊。

释放结束后,李觅寒整个人有点虚脱但是心里畅快不少,压在他心上的东西被打翻,短暂的轻松又可以让他坚持几日。

他带着红肿的眼睛对花倾月说,“对不起,见你两次,在你面前哭了两次。”

花倾月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不必介怀,谁都有想哭的时候,我伤心难过哭的时候比你还狼狈,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还哭的昏天暗地,不省人事,你这不算什么。”

花倾月听到她娘的哨音,大概玫瑰香梨冻糕做好了。

“哭后要吃点甜的补充体力,走,我们去吃点甜的。”

花朝看到李觅寒的眼睛有点惊讶但是不想过问,“这玫瑰香梨冻糕我做了很多,李公子走时可以带回去一些。”

花倾月边往嘴里塞边口齿不清的说,“对,剩下的你都拿回去,这玫瑰香梨冻糕只有月清坊里有,外面是吃不到的。”

李觅寒拿起一块放进嘴里,确实甘甜美味,有玫瑰花的香气,还有香梨的清甜。

花朝给倾月倒一碗甜酒酿,“慢点吃,再噎到,喝一口顺顺。”

给花倾月倒完后,花朝又给李觅寒倒了一碗,笑着放到他面前。

李觅寒感激的接过酒酿,浅尝一口,香气醉人。

李觅寒一直待到乐坊快打烊的时候才起身离开,花倾月把他送到大门外把打包好的玫瑰香梨冻糕递给他,对他调侃,“想吃好吃的可以随时来,想我了也可以随时来。”

她的一句玩笑话,李觅寒却当真,看着她的笑脸,心里空旷阴冷的地方好像有光透进来,“好,我日后会常来找你。”

李觅寒怀抱着糕点盒走在回家的路上,走过南市的热闹繁华,走过北市的寂静冷清,回到昏暗的房间。

他没有像以前一样点燃油灯,而是借着外面的月光,换掉一身沉重的外衣,躺进被子,轻轻闭上眼睛,沉沉的入眠。

第二天早上醒来,他又和年前的自己一样,信心满满对未来充满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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