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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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楠不愿意理他。
空楠不理他, 龙也不理空楠了。他发出嘟噜一声, 趴下上半身，又往嘴里塞了一根零食。
【嘎嘣】
【嘎嘣】
【嘎嘣】
“别吃了。”空楠说。
“——”
龙停下咀嚼，却并没有生气。
空楠和他说话他似乎很开心，带着胜利的欢快语调, 龙说：“你要不要尝尝？”
爪子伸过来, 剩下的几根零食摊在他长满细鳞的掌心，空楠这才看清了他在吃什么。
是风干的人手指。
【他想饿死你们。】
【克洛洛说过, 风干的人皮脆脆的, 很好吃。】
“……”
“……”
愣了半晌，空楠抿了下嘴，忽然捂了下额头，闭着眼低声笑起来。
啊。
是这个原因啊。
这真实的世界。
她捂着面孔, 任由心灵被这个细节的真实感冲击。
在前几次旅程中, 星爵那里的不同只是让她感到有趣，刘斩龙的则因为过于相似而没有真实感, 因为那些是遥远的不同，是在电影中看到漫威英雄的不同。但在这一刻, 她第一次真正地理解了静静，理解了她每一周，每一天, 每个九点都游走在什么东西之间。
这是异类, 这是本源上的不同, 这是人类的邪恶, 是龙的理所当然，也是她隐藏的快乐。
他甚至不称此为正义，因为没有什么可对比。
龙不说谎。
他确实没有说谎。
龙该救她。
他的确遵守约定救了她。
龙是这个世界的缩镜，他没有做错任何事，没有违背任何一句话，他只是折射出了这世界的法则，身为一个落地就想取对方首级的贪婪聚集体，她开始时的攻击其实只是在攻击自己，她抗拒对龙的理解，抗拒承认热爱无序。
活了三十年，她可从来都是别人的支柱。
静静说的没错，某些方面而言，她的确还远没有准备好，就已莽撞的踏上了这条征途。
所以承认吧，抛弃道德，别固守拉锯了。
耍心机落到交出生命的下场也是，挥舞起斧头屠龙也是，她只是天然的喜爱着这种刺激和疼痛，在血淋淋的魔法与征途中前进，为每一次进攻欢声大笑，如果不需要顾虑静静，让她现在死在这里也行。
那些愤怒，焦虑，都是对静静的牵挂，至于她自己，她自己……
“空楠？”
静静有些担心地侧头。
“没事。”
空楠安抚地笑笑，抬起头深吸气，接着刚才被打断的地方，完成了那个故事。
故事的结尾，毛虫先生的茧做好了，他用残存的最后一点意识感触碰静静，给了她一个那个世界诀别的亲吻。
“他知道自己爱她，如同爱自己的伴侣，女儿，养育者，还有未来将取代他活下去的那个大翅膀。他作为粮仓的，短暂的一生因为有她而充满意义，从此他看的一切皆不是她，可另一双替代的眼睛看到的一切，全都是她。”
“……”
故事讲完了，几双眼睛却都盯着空楠。
她笑笑：“结束了。”
“……”
龙的金眸中有薄膜般的泪。
静静吸吸鼻子，也抹了下眼角。即使空楠完全在添油加醋，可故事中那真实的百分之二十也足够她想起毛虫先生。
“好吧。”
小公主倒没什么动容，直起身子伸了个懒腰，她还算淑女地跳了几下。
故事的落幕将生活重新坠于无聊，想了想，伊芙菈转头对龙说：“克洛洛，故事听完了，我要出去玩。”
龙好像还沉浸在情节里，闷闷地趴着头说：“不去。”
小公主叉着腰对龙说：“这次你又有什么借口？”
克洛夫特洛德说：“我们签了契约，我还没完全恢复，现在离这个故事巫师远了我飞不动。”
“这个简单。”小公主转头对空楠干脆地命令道：“你和我一块。”
空楠想了想说：“我不能去。”
小公主瞪大眼：“你说什么！”
空楠说：“他说没恢复，要起飞估计就要动用我的生命力，而且我去静静就得一块，我无所谓，她出事情可麻烦。”
静静也说：“抱歉哦，空楠要去哪我们都得一起，就算是去，黑龙只有两个爪子，不够用啊。”
小公主说：“那你们呆在爪子里，我骑着克洛洛。”
龙喷了声响鼻：“我不会给任何人骑。”
公主瞪起眼睛。
交流陷入了僵局。
鼓了半天嘴，伊芙菈跺了下脚，指着空楠她们说：“克洛洛你必须想办法！别忘了我们做过的约定！你要是敢违反，就等着巫师塔的烟雷吧！”
龙喷了口气，挪了下头，对空楠她们，特别是空楠说：“我得去飞，你要一起。契约里有约定你不能跑到我看不见的地方，你要是违反了，晶石重新长出来会非常痛，我也会痛，所以你必须跟我一起。”
空楠随口问：“你怕痛？”
龙瞪着她说：“……不怕。”
笑笑没说话，从鼻子里叹了口气，空楠对这个相互制约的闭环认命说：“那算了，我一个人跟着你们。”
“不行，咱们一块。”静静当然不可能同意。
在她强硬的坚持下，最终还是所有人一起出行。
达成了心愿，小公主兴高采烈地说：“先说好啊，我不要跟她们挤在一起！”她补充了一句：“我要坐视野最好的位置！”
“……”
龙侧过面孔，用一只眼睛正面盯着她。
“你确定？”
伊芙菈哼了一声：“这有什么可不确定的？”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这是伊芙菈的声音。
“唉叫惹。”
这是龙的声音。
“啊啊啊啊啊啊克洛洛我要叫我爸爸杀了你！！！”
这还是伊芙菈的声音。
克洛夫特洛德朝前下方看了一眼，下半身被他含在嘴里，正在大呼小叫的小公主给风吹掉了头上的蝴蝶结，她一只手拼命抓着龙的一根牙，另一只手死命拽着头发不被吹乱，同时上身挺直，尽力保持皇家风度。
“你嗦坠好位置惹。”龙皱起眼睛上的皮。
“我没说让你把我含在嘴里啊！快把我吐出来——啊啊啊啊你舌头不准乱动！！！”伊芙菈叫得都失声了。
龙：“……你确定要我促么。”
伊芙菈：“……克洛洛我一定要我爸杀了你。”
盘腿坐在龙爪中的空楠和静静：……对不起不敢说话。
因为伊芙菈的尖叫，他们在起飞不到五秒就又降落回了城堡里，等伊芙菈去换了衣服洗了澡，众人才能再度出发。
这一次伊芙菈不挑了，她想了个办法，沉着脸把静静和空楠赶到一块，自己占了一个爪子。
……好的吧。
小公主跪坐在一边，另一边静静坐在空楠怀里，后者调整了几次姿势，抓住龙一根弯曲的爪子坐好。
龙垂下长脖子，倒着看她们。
“好了吗？”
虽然不太想回答，但龙的关注让空楠心情微妙。许多情感交杂在一起，她吸了口气，说：“你飞吧。”
龙噜噜了两声，抬起头。
迎着金黄的正阳，七米高的巨龙站在城堡撞碎的大窗边，舒展筋骨，当着风高展开翅膀。
漆黑的翼膜在跃动的光与风中微鼓起来，帆一样的膜被骨架勒紧，空楠觉得自己能听见扎扎的声响。龙朝天嘶吼一声，毫无预警的下一刻，风刮来了。
失重感在瞬间袭来，空楠和静静紧抓住龙的爪子，一人一只。
像坐一只空隙非常大的缆车，只是牢笼不太干净，散发着轻微的风干人肉味，空楠盯着他的爪子，眼神明亮。
先掠过身边的是松树的尖端，低垂的爪子抚摸过林海，划开雾，拨开光。
一扇翅。
城堡变森林。
二扇翅。
森林变大海。
回过头，城堡竟然已经在无比远的地方了。在最高的城堡尖上，那用龙火溶化金块铺就的圆顶耀眼生辉，地标一样。
不等空楠回过头，风带来了另一边小公主的命令。
“克洛洛，飞出颠倒山。”
颠倒山？
空楠有些回不过神地想。
什么颠倒山？
上方，龙沉沉而应。
“在海上玩一圈就行了吧。”
“你这个胆小鬼。今天是国休日，现在是吃午饭的时间，大道上不会有很多人的。”
“……好吧。”
龙的头又垂下来，看着她们两人说：“抓稳了。”
一条龙叮嘱抓稳了，那恐怕将迎来很重大的改变。空楠和静静紧紧拉住彼此，各自又紧紧抓住龙爪。
心脏忽然强烈地勃动起来，像没有热身猛然跑了个400米。
他开始借用她的生命了。
空楠喘息着，与此同时，龙啸叫了一声，巨翅卷风，在海上刮起浪头。
向上，向上。
向前，向前。
去啊。
去海的彼端！
克洛夫特洛德振翅的动作更加剧烈，随着轻微的不适感，空楠感到自己飞跃了什么，龙猛然一个旋转，正变做倒，黑成为白。
喘着气抬起头，壮美的山河与大陆展现在眼前。
空楠回头去看，入眼是大海的边缘线。之前她在城堡看到的海峡全是虚幻，树在山上，海也在山上。整座山颠倒过来，山顶是支点，山脚才有龙的城堡。
山仿佛有自我的重力，海在它身上驯服得像归属于它的私妓，波澜起伏只在不受颠倒重力影响的边缘放肆怒吼，倒头下坠，形成半圈遮住山的巨大咸水瀑布。
那是浓雾的来源。
空楠震惊地缓慢回过头，重新望着下方的陆地，国家，人与房屋，还有龙在正阳下投下的，死亡般的阴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