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罪臣之妻 第4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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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桃已经准备好了各种的应答,她甚至还想好了,不把那些受的苦难告诉师父,而是会和师父说她过得很好,不生病了,也能靠着师父教的手艺挣银钱,还有了关心她的家人和夫君……

可是听到师父这样问了,眼泪又不受控地流了下来,她几次张嘴,都没把准备好的答案说出口。

苏如是爱怜地给她擦眼泪,又佯装生气地轻声骂她:“是不是长本事了?我问你话都不肯说真话了?”

姜桃再也忍不住,如孩童一般哇一声哭了出来,她无比委屈地抽噎着道:“我过得一点都不好,借着这副身体刚活过来的时候,这副身体病的要死了。那家人好坏,每天给我吃冷的结出冰碴子的汤药,连个炭盆都不给我。我告诉自己一定要撑下去,原身的身体情况很好,我只要撑下去,我就能拥有一个健康人的身体。可是我也害怕,怕自己撑不下去,怕我吃完药睡下之后就再也没有睁眼的时候了……”

“后来他们看我像治不好了,就把我送到庙里去等死。庙里比那个家里好,可是只有我一个人,我一个人在山上从白天待到日落,再从日落等到天明,待了快半个月……庙里的东西也难吃死了,那家人给我的干粮三五天就吃完了,我只能去找书上看过的那些野菜来吃,其实好多野菜我根本没见过实物,我怕我吃着吃着就吃死了,可是我也清楚我要是不吃,才是真的会死……”

姜桃语无伦次地越说越委屈,气促地直哽咽,苏如是轻轻捋着她的后背,再不发问,只耐心地等她慢慢说。

“后来我病好了回到那个家了,他们说原身的爹娘是我克死的,非要让我尽早许人。我恨死他们了,怎么能那么坏?”她像小孩和母亲告状一般,“我只是想活着而已,他们怎么就那么容不得我呢?那家的两个媳妇还擅自做主找了人来和我相看,幸好相看的是我之前在庙里认识的男人。我和他成亲了,他待我也很好。可是有时候回想起之前的事,我还是会惶恐,如果我不是那么幸运呢?会不会真的被他们逼着胡乱嫁人?”

没有人是生来就坚强、无所畏惧的。如果有,那只是爱她的人不在身边罢了。

姜桃絮絮叨叨说了好大一通,眼泪也不知道流了多少,良久之后才她才停了下来,只是还是一个劲儿的打哭嗝。

苏如是一直静静地听她说,她的眼泪没有姜桃那么多,只是神情严肃,眼眶血红。

看她哭的没有眼泪了,苏如是拿出帕子给姜桃擦了脸,还用帕子拧着她的鼻子让她擤鼻涕。

姜桃借着她的手擤完鼻涕又不好意思起来,脸红红地窝在苏如是怀里不肯抬头,又生自己的闷气——明明都打好腹稿了,怎么被师父一问,就像几岁的小孩一样哽咽着开始诉苦。这不仅仅丢脸,而且还会让师父心里难受。

苏如是小心翼翼地伸手回抱她,生怕如同无数次午夜梦回那样,一伸手就抱了个空。她也唯恐自己是年纪大了,大白天便开始做梦了。

……如果这是一场梦,那就永远不要醒来吧。

…………

师徒二人从晨间一直待到了午时,和卫夫人母女一样,楚家其他人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尤其是玉钏,问清了苏如是带进屋里的是卫夫人带来的绣娘,卫家母女身上的衣袖也是她绣的,顿时就急了。但是急也没用,她只能不甘心地在正屋门口打转,也不敢当着众人的面再明目张胆地再偷听。

一直到午间十分,楚鹤荣黑着脸,一瘸一拐地回来了。

相比他只是走路姿势略显怪异,身旁跟着的家丁形容看着更为可怖,一个个都是鼻青脸肿,连本来样貌都看不清了。

“少爷这是怎么了?”别院的下人都吓得不轻,但因为情况看着很糟,都只敢站得远远地询问,并不敢上前。

玉钏见了楚鹤荣面上就出现了喜色,上前就道:“少爷总算是回来了,今早来了一对母女拜访。苏师傅也不知道是怎么了,见了那家带来的绣娘就说了一些很奇怪的话,然后就和那个绣娘进了屋不出来了,到如今都过去一上午了。您快进去瞧瞧吧。”

“你笑什么笑?看本少爷被人打了你很高兴是不是?”楚鹤荣对着她就是一通没好气地骂。

别看玉钏在旁的下人面前全是一副主子派头,但楚鹤荣这样的正经主子却是不给她面子的。尤其是楚鹤荣眼下正是一肚子气的时候——

今天一大早,天还没亮,他就带着年掌柜去了姜家村寻那绣娘。

没想到去了姜家,却被告知那绣娘嫁了人就搬进了城,不在村里住了。

扑了个空的楚鹤荣没死心,接着和姜老太爷询问姜桃在城里的住址。

他不知道姜桃早就告诉过姜老太爷,说城里两家很大的绣庄在打擂台,她暂时还不想牵扯其中,若是那两家再来人来问,只搪塞就好,不要告知更多关于她的消息。

所以任凭楚鹤荣拉下脸说尽好话,姜老太爷就是半个字也不肯透露。

后来楚鹤荣也急了,就让年掌柜拿出银票,说只要姜老太爷肯说,银票就全都是他的。

姜老太爷虽然是乡下人,但重规矩、好面子,哪里受过这只屈辱,拿着扫帚把他们都赶了出来。

楚鹤荣也不能真跟个老爷子动手,只能灰溜溜地吃了闭门羹。

但他都兴师动众地来了,肯定不能空着手回去,就用银钱去向槐树村的村民打听。

财帛动人心,村民们自然心动了,但也确实是不知道姜桃他们具体搬到了哪里。不过他们缺是知道沈时恩的苦役身份的。所以就把白山采石场的位置告诉了楚鹤荣。

楚鹤荣就马不停蹄地带着年掌柜往采石场去了。

又是一通赶路,累了半上午、又挨了姜老太爷一通骂的楚鹤荣也是一肚子邪火。

等到了采石场寻到了沈时恩,他也不说旁的,开门见山地就道:“我是楚家的孙少爷,我觉得你媳妇儿绣技好。你让她和我去一趟我家的别院。”说着又让年掌柜拿银票,又想着这些银票连姜家那老头子都打动不了,怕是也打动不了眼前的壮汉,楚鹤荣又摘下了手上的玉扳指,随身携带的玉佩等一系列贵重物,接着道:“这些都是你的!若是还不够,你只管说个数,我家的金银多得是。”

然后沈时恩就把手里的石镐放了下来,往他身前走过来。

再然后他就看不清了,就好像眨眼之间,他带的家丁全都通叫着倒在了地上。

楚鹤荣吓地掉头就跑,被沈时恩一脚踹在了屁股上,摔了个狗吃屎。

幸好在沈时恩沙包大的拳头落在他身上之前,他身边的年掌柜急急地开口了,说:“壮士住手!我们少东家没有恶意,是家中长辈喜欢上次您家绣娘绣的那幅桌屏,想让绣娘去见见那位长辈而已!”

楚鹤荣这才免于皮肉之苦,也不敢和沈时恩歪缠了,从地上爬起来边跑边喊:“山高水长,你小子有本事别跑!等小爷回去叫够了人再来收拾你!”

然后他就夹着尾巴带着一帮子伤兵残将回来了。

一回来看到玉钏还敢笑着同他讲话,他能有好脸才有鬼!

“把别院所有的家丁都给我喊来!”楚鹤荣一手拨开玉钏,气愤地道:“自古双拳难敌四手。小爷还就不信他真是武曲星下凡不成?!小爷倒要看看他一个人能打多少个!”

第58章

年掌柜急急地劝他说“少东家,是您那话说的有歧义,说得好像是您看上了人家媳妇一样。误会一场啊。”

楚鹤荣不耐烦道“你要是怕了你就明说!人呢?都死了吗?还不快给我滚过来!”

年掌柜确实是怕的,楚鹤荣没看清,他可看清了,沈时恩出拳快的像一阵风,那绝对是打小就下了苦工的练家子。楚家的家丁虽然训练有素,但那也只是常人程度的健壮能打,和练家子根本没有可比性。得亏他当时和楚鹤荣站在一处,没有和家丁似的冲上前,不然他这把老骨头还真遭不住对方一拳!

但是看楚鹤荣怒火滔天、听不进劝的样子,他也不敢多说什么了,只能到正屋门口,隔着门板请苏大家出来。

苏大家在屋里也听到了外头的响动,又换了一条干净的帕子给姜桃擦了眼泪,便起身开了门。

楚鹤荣看到她出来了,便收敛了一些怒气,上前道“惊扰到您了吗?实在是抱歉,您先在屋里歇着,等我找人收拾了那苦役,咱们再出发。”

苏如是道不忙着离开,又问他发生什么事了?

楚鹤荣有点委屈地告状道“还能什么事?就是那姜家村绣娘的夫君不识好歹,我给他银钱,让他喊她媳妇同我走一遭。他二话不说就打人,还踢我!真是不知好歹!”

苏如是挑了挑眉,转头看向身后的姜桃。

姜桃在她后头走出来,听到有人骂沈时恩,就回击道“我沈二哥不是那样不分青红皂白的人,肯定是你先惹到他了!”

楚鹤荣在绣庄匆匆见过姜桃一面,但也没把她放在心上,见了她只觉得有些眼熟,叉着腰说“你谁啊?关你什么事儿啊?”

年掌柜在旁边扯扯他的衣袖,连忙把姜桃的身份告诉了她。

楚鹤荣也懵了,她家人不是都不让她来吗?怎么兜了一大圈,人早就来自家别院了?那他这一上午又被轰赶又挨打的算怎么回事?!

“反正我什么都没干……嗯,可能是我说了让人误会的话,但是他也不能不由分说就打人啊!我爹娘都没打过我呢!”

苏如是这日心情大好,便抿了抿唇笑道“好了小荣,不闹了,都是一家人,我看你也没受什么伤。我代阿桃的夫君给你道歉好不好?”

楚鹤荣看到她笑了,先是一愣——快四年了,他从来没有见过苏如是笑,还以为她就是那样冷清的一个人。而后听清了苏如是的话,他就更懵了,奇怪道“什么一家人啊?您不是才见了这绣娘一面吗?怎么就成一家人了?”

苏如是也不好多说什么,她能接受自己的徒弟借尸还魂,但旁人肯定是不能理解的,说不定就会把她徒弟当妖怪。而且当年的事虽然过了快四年了,但涉及到皇权纷争,谁都难保还会牵出怎样的风波来。

她不敢以徒弟的安危冒险。

所以她只是道“我和这丫头投缘,已经决定收她当义女。”

“义女?!”

这不仅是楚鹤荣和玉钏等人吃惊了,连卫夫人都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

苏如是笑着看向姜桃,“你可愿意?”

从前她顾忌着徒弟贵重的身份,连牵手那样的行为都不敢有。现下徒弟重活一世,她只想把欠徒弟的都弥补给她,包括母女名分。

姜桃又想哭了,但是在人前,她还是努力把眼泪忍住了,只点头道“我自然是愿意的。”

“恭喜苏大家!”卫夫人第一个出声贺喜,也不忘给自己表功,“我只是想着阿桃性子和模样讨喜,绣技又非泛泛,便想着让她给您当个学徒。没想到她竟这般得你的喜欢。”

苏如是对着她微微颔首,倒也承了她这一份情。

“那……那我还怎么报仇啊?”楚鹤荣懵懵地挠后脑勺,自顾自嘀咕道“您和我奶奶是一辈,那这绣娘不成了我姑母了?那他夫君不就是我姑父?怎么跑一趟这小城,我还多出俩长辈?”

姜桃听到这个便宜大侄子的嘀咕,忍不住笑出了声。

不过笑够了,姜桃还是正色同苏如是道“我身上还带着孝,现下不好明着认干亲。”

苏如是点点头,说不急的,私下里都知道就成。

一点虚礼又有什么好在乎的呢?她只要看着徒弟活着,好好地活着就好。

“那咱们还走吗?”楚鹤荣终于找回了一点神智,也不敢提报仇的事了。

苏如是摇摇头,“不走了。”她是不会再和她的阿桃分开了。

“那我自己回去和奶奶报信?”

苏如是说你也不用走了,说着又看向卫夫人,“卫先生正在收学生,你去他名下读书,我给你奶奶写一封书信,知会她一声,她只有替你高兴的份儿。”

听到这里,楚鹤荣已经不是懵了,而是如遭雷击愣在原地,脑子里瞬间一片空白。

让他跟着人读书???他堂堂楚家最受宠的孙少爷要在这小县城里读书了???这发展未免太让人始料不及了!!!

最高兴的就属卫夫人了,苏大家这么说了,也就是肯把她女儿一起收下了。

“好好好,真是双喜临门。”卫夫人脸上是止不住的笑,而后又改口道,“不对,是三喜临门。往后我们茹儿就拜托您照看了。”

苏如是请了卫夫人母女去正屋说话,把愣在原地的楚鹤荣也一道喊了进去。

楚鹤荣垂头丧气地进了屋,听着苏如是和卫夫人商量双方收徒的细节,心里纵然不愿意也不敢出声。

等苏如是和卫夫人说完话,让人把她们母女送了出去。

楚鹤荣就立刻哭丧着脸道“苏师傅,苏奶奶,我求求您了!我不想读书!”

苏如是就劝他,“你不读书,往后能做什么呢?”

楚鹤荣说“还能干啥?做生意啊。”

“你奶奶在你十五岁的时候把芙蓉绣庄拨到你名下,全国十来家店,有一家不亏钱的不?”

姜桃还在边上,楚鹤荣就有些赧然地道“那怎么叫亏钱呢?那就是……”说着声音低了下去,“那只是盈余的少。旁的不说了,就说县城里这家,一年也能赚百十两呢!”

说到这里他也不好意思说下去了,百十两还不够买他身上半个玉佩的。更别说是他日常花销,就是去听个戏,随手打赏也要大几十两。

“这事我说了也不算,等我写信问过你奶奶,你听她怎么说。”

楚鹤荣听了就更没话说了。

他太知道家里老太太多希望楚家能出一个读书人了,只是可惜他那些堂兄弟,生意头脑都是个顶个好的,但是一到读书做文章就不顶用了。他就跟不值一提了,家里最不其他的了。

这消息传回家里,别说是他奶奶,他爹娘都只有高兴的份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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