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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第3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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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莺扶老夫人坐了起来, 在旁边拿过手炉递在她手里,然后叫传早饭进来,立在炕前服侍老夫人用了一碗碧粳粥,盛了两块紫芋糕, 老夫人摆摆手示意吃不下了。

周莺不免有些担心:“祖母是不是不舒坦?”

老夫人叫撤了炕桌, 周莺从春熙手上接过茶盏,捧到老夫人跟前服侍她漱了口。

老夫人没什么精神, 道:“昨夜没睡好, 我便在炕上眠一眠,你们都下去。”

周莺只觉今天的老夫人和平时大不一样,替老夫人掖好被子才走出去, 见春熙垂头收捡着撤下了的碗盘, 周莺抿了抿唇上前, “春熙姐, 你知道祖母为什么不高兴吗?”

周莺对老夫人很熟悉, 她若是不舒服,绝不是这个样子的。肯定有什么事发生。

春熙听见她的话像是很意外,手上捏紧了盘子边缘,捏得太用力,指节都泛了白。周莺越发确信是出事了。

她伸手轻轻按在春熙手背上。

春熙一惊,垂头望着那葱白的指尖, 刹那想到那日侯爷回来,递茶时两人藏在茶杯后的小动作。

再有早前她以为自己瞧错的,如今再想, 只怕那天侯爷当真是牵了姑娘的手。

春熙霎时将手抽了出去。盘子没拿稳,咣地一声掉在桌上,里头的花生糕洒得到处都是。

周莺看着那些花生糕,“春熙姐……”

春熙一挥手,甩开她,快步走了出去。

屋里于嬷嬷听到动静从里掀帘出来,见周莺怔怔立在那儿,以为盘子是周莺不小心弄洒的,忙笑道:“姑娘不紧要,坐下来用些早点再忙。”

这个时辰,约莫该开始熬『药』了,老夫人眠一会儿起来就要用……周莺攥了攥拳头,乖巧地应了声,拾起一块儿花生糕小口小口地吃了,然后指挥小丫头进来收捡好,自个儿到茶房去给老夫人煎『药』。

她的生活平素就是这样过着,一天的时间,大多时候都在照顾老夫人。

过去她也这样养父母,她被接进来以后,养母本来是不乐意的,她头回请安,隔着帘子听见养母没有起伏的声音。

“你去吧,以后不必过来晨昏定省。”

虽是这样说,但她乖巧,仍是每天照常过来,不敢扰了养母,只在院外磕个头。

渐渐的养母似乎心软了,知道她不过是个无辜的小姑娘,渐渐也肯照顾些她,她屋里吃的用的越发仔细了。她也勤快,七八岁年纪,已经学着绞帕子打水,会给人篦头发。

她还恍惚记得那些年,在养母那间养着兰花的屋子里,嗅着那淡淡的花香味,养母散着一头乌发,枕在她腿边浅浅地睡了。

她垂头打量养母的样子,那是个和她生母一点儿也不一样的女人。

她记忆中那个红衣胜火的女子,一辈子活得张扬热烈。

养母睁开眼睛,也打量她,偶尔也说出“也必是个『惑』人的妖物”这种奇怪的话来。

那些年她小小的幸福着。顾家人都很和气,除了那个三叔凶神恶煞,其他人待她都算得上不错。

她唯有遗憾,是为着养父和养母感情不合。

自打她来,那种不合似乎更严重些。

背着人,养母红着眼睛说“你心里始终有她对不对,瞧着那小野种的模样,你的刻骨相思才能缓解一二是吗?”

她倚在墙根下,为着这些她并不能完全理解的话而哭红了眼睛。

她渴望一个和美的家,她害怕争执,害怕那歇斯底里的哭声和斥骂。

养母终是不快的,后来腹中骨肉没了,她也再没了生的希望。养母走得时候,才三十岁不到,她还十分年轻。

养父痛苦不已,悔疚不已。走的不仅仅是自己的妻,更又自己久久渴盼着的的孩子。

养父终究没能留下一男半女,他这一辈子,唯有周莺这么一个养女。

如今,这养女却背地里和自己的三叔有了牵连。

周莺捂住脸,不敢想下去了。

若有一日她和顾长钧之间被人发觉,她该如何面对那些给她一片避风港的人?

帘子哗地被人掀开了,春熙红着眼站在那儿,她咬着唇,紧紧望着周莺。

周莺站起身,张了张口:“春……”

“你会害死侯爷,害死你自己的!”春熙冲口而出,咬着牙道,“大爷尸骨未寒,你……你如何对得起他?”

周莺怔住了,一个可怕的念头蹿上心间。不会是……不会是……

“大『奶』『奶』不同意收养你,老夫人不同意收养你,说你是个祸根,迟早会害了我们家!不错,不错!你若有心,放过侯爷吧。侯爷不是你能肖想的人!”

她的话像刀子,一寸寸凌迟着周莺的尊严。

周莺怔然立在那儿,竟无法反驳。

她会害了三叔。不错,三叔仕途顺遂,一旦品行又失,被人抓住把柄,那些人怎肯放过他?

一切恶果她都想过,她只是自欺欺人的选择忽视。

春熙抹了把眼睛,抽着鼻子道:“大爷生前最放心不下姑娘,姑娘想必也听说过,您兴许就是大爷的亲生闺女。侯爷许就是您的亲叔父啊!”

丢下这句话,春熙再也耽不下去了,她看见周莺就恍如看到了一个死不瞑目的顾长琛。

他活着的时候,她心里就有他,就努力的想为他做些什么。

大『奶』『奶』去后,她原是想求了恩典去伺候他的。可那个晚上,他决绝地将她推开了,温柔的说,自己回应不了这份感情,也不能假装喜欢。

她知道他心里装着别人。

那个人不是他的妻子,不是大『奶』『奶』,而是那个与面前这姑娘有几分相似的人!

如今,都不重要了,她已决心不嫁人了,她要为他守着老夫人,守着这个家,直到这个家不需要她为止。所以即便这些话不该她一个做丫鬟的人说,她也义无反顾的说了。

春熙捂着嘴从茶房跑了出去。

周莺懵怔地立在那儿。

她恍惚听过这样的传言,说她是养父的私生女儿。

今天是第一回有顾家的人,亲口对她说这样的话。

无数种奇怪的猜测,无数种可怕的可能,一点点击溃了她的理智。

养父看着母亲的眼神……

那些他总是陪在身边的日日夜夜……

他握着母亲的手苦苦哀求……

他看着自己时好像透过自己去想别的……

周莺捂住胸口蹲了下来,一点一点的倒了下去。

如果那个与她亲吻拥抱过的人,是她的亲叔父。

怎么办,她该怎么办?

**

于嬷嬷将炭盆里的火勾了勾,一回身,见老夫人睁着眼,正垂眸不知想着什么。

于嬷嬷笑了声:“老太太没睡啊?”

顾老夫人提起眼,目中有些茫然。“清娴,你说长钧他会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儿?”

于嬷嬷笑道:“老太太『操』心这个干什么?侯爷不是说过,若是遇见了想要娶之为妻的女孩子,就会主动来找老太太说?”

顾老夫人摇了摇头:“他到底是个男人,一时被美『色』『迷』晕了头也是有的,难道他要谁,就必须是谁?”

于嬷嬷听得这话说的奇怪,不敢太过笃定的去劝,试探地笑道:“侯爷在官场日久,瞧人最准,想必不会错的?再说,不是还有老太太您掌着眼吗?怎可能会错了?”

顾老夫人长长叹了声:“怕只怕,他和哥哥一样,心里头只有感情,没有了理智。”

提及顾长琛,于嬷嬷不敢应声了。怕说错了引得老夫人伤心。

顾老夫人拿了茶喝了几口:“怪我,一心以为长钧不会犯这样的错。为着那个妖精,长琛和深碧夫『妇』,年纪轻轻就没了命,我的长钧,我唯一的孩子了,我怎么能眼睁睁瞧着他也这样?”

顾老夫人说着,竟抑制不住悲痛,眼泪滚滚落了下来。

“哎呀,老太太这是怎么了?好好的,怎么就哭起来了?侯爷这不是还没有得意的人吗?老太太担心这些没影儿的事儿作甚那?”于嬷嬷慌着取帕子给老太太擦泪,回身想喊人打水来,怕老太太脸面挂不住,便自个儿走去打了热水,端过来给老夫人净面。

老夫人一时情绪激动,缓一缓已经好了许多,待洗了脸,重新梳了头,心里的郁气散了,望着镜子出了会儿神,忽地喃声道:“许多日子没去灵虚覌了吧?”

灵虚观是家里供奉的道观,族里有女子就在那儿代发修行。

于嬷嬷道:“好些日子没去了,咱们家平素求神还愿,都在白云寺。”

老夫人望着镜子,只嘴唇翕动,“找个日子,带上莺丫头,咱们一块儿去转转。”

于嬷嬷笑着应了。

几天后,顾长钧入宫上朝,老夫人、陈氏带同周莺一块儿前往南山『色』灵虚观。

是座很小的道观,因给的香火足,倒也置备的不错。里头有十来个道姑,中有一位顾家的族女,已在这儿修行了十多个年头。

周莺被留在大殿上,老夫人和陈氏等都去了厢房和住持道长说道法。

那姓顾的道姑过来,朝周莺扬了扬下巴:“可怜见的,你还这么小,犯了什么错?”

周莺蹙了蹙眉:“不,我是随祖母和二婶来布施求道的。”

那道姑笑道:“那你求什么?你这个年纪的姑娘,必是求姻缘了?”

周莺脸上一红,又是一白,姻缘,这辈子她还能嫁给谁?

想到顾长钧,她心中闷闷的泛起疼来。

他许是她亲叔父,是永远不可能了啊。

那道姑见她脸『色』哀戚,叹一声过来抚了抚她的头发:“你不用怕,不嫁人,留在这里也很好。你看我,我心上的人被害死了,他们想『逼』着我嫁给一个糟老头子,我便到这儿来,出了家。只要你不愿意,没人能『逼』迫你。只要你打定主意,也没有不成的事儿……”

她话没说完,就听一个冰冷的声音道:“元惠,还不带姑娘过去?”

周莺回过头,见住持玄凝目光森冷的站在那儿。周莺没来得及问要带她去哪儿,元惠已笑了笑:“姑娘这边请,老太太说了,带姑娘去那边讲道法。”

周莺心底一沉,只觉这两人适才交汇的眼神好生奇怪。

但祖母有命,她不能不从,只得跟着元惠进了一间屋子,双脚才迈入,就听身后砰地一声。

她回过头,听得外头的锁链声,心脏猛缩,她上前拍着门板道:“道长,你们做什么?”

回应她的,是玄凝轻蔑的声音:“姑娘,自己做过什么,自己心里清楚吧?老夫人有交代,待姑娘涤净心灵,洗去污秽,再放出去不迟。从今日起,姑娘就在这间静室里面反省吧!”

周莺捶了下门,很快就冷静下来。

祖母带她来此,这间道观要靠安平侯府供养,没道理他们敢背着主子关押她。

那就只有一种可能,是祖母授意。

可祖母为什么……

周莺想到那天祖母看她的眼神。

她霎时都明白了。

**

顾长钧没有乘车,他骑着枣红骏马,飞驰在深夜的巷道上。在门前几尺远,他就从马背上跳了下来,疾步走入府中,汪先生和几个幕僚涌过来,“侯爷急令我等调用人马候命,是出了什么事?”

顾长钧脚步不停,面上并无表情,淡然道:“我欲寻人,你等稍待。”

顾长钧过了垂花门,在门前见着来迎他的春熙。

“侯爷,老太太不舒服,您待会儿……”知道瞒不住他,老太太用了计策才甩掉了他命跟着护卫周莺的影卫。

顾长钧不语,很快来到锦华堂屋前。

于嬷嬷亲自打了帘子,想劝一句,见顾长钧脸『色』极寒,话到唇边又咽了回去。

顾长钧径直走到里面,顾老夫人头上勒着抹额,眼眶微红,似哭过。

顾长钧抿了抿唇,立在顾老夫人面前,垂头道:“听说母亲带了周莺出去,周莺却未跟从回府,不知她如今何在,望母亲告知,儿子也好早些接她回来。”

顾老夫人抬眼,眸中滑过一抹心痛,旋即是失望。

“长钧,你不要忘了,她不叫周莺,是叫顾莺!”

顾长钧轻嘲地笑了下:“母亲都知道了,儿子本不想相瞒。是母亲不肯听。”

顾老夫人抑住即将冲口而出的咳意,仰头眯眼看着自己周身寒气的儿子。“长钧,你哥已没了,我不能看着她毁了你!”

顾长钧缓缓吸了口气。他转过头,看了眼门口的春熙,一旁的于嬷嬷,和目瞪口呆的陈氏。

他叹了声,转身坐到身后的椅子里,后仰靠在椅背上,闭了闭眼睛,道:“母亲,与周莺没干系。是儿子!”

顾老夫人捏着佛珠的手抖了下。

听他道:“是儿子动了心,然后用强……”

“住口!”

顾老夫人激动地将佛珠手串抓断了,珠子落了一地。

“长钧,当着一屋子人,你在说什么?”

顾老夫人转过脸,朝陈氏等人吼道:“滚,还不滚不出去?滚!”

陈氏脸『色』难看极了,忙招手将人都带了出去。

老夫人转过脸,含泪看着顾长钧,“长钧,你这是要气死为娘?”

顾长钧默了会儿,旋即轻轻提起眼,“母亲,周莺待您如何,儿子也是清楚的。儿子有成算,希望母亲……”

“长钧,你若当真孝顺,你不要再提!”

顾长钧抿抿薄唇,然后站起身:“母亲不说,儿子也有办法寻到周莺。母亲不接受,儿子愿等,但儿子这一生已许了她,母亲知道,儿子不是无信之人。”

他迈开长腿朝外走去。

顾老夫人抓着炕桌边沿,嘶声喊他:“长钧,长钧!那是个妖女,你不能,你不能!”

帘子落下来,只闻珠子碰撞发出的细碎声响。

顾长钧已走入寒冬的冷夜中。

他喉腔生疼,心里焦躁得想将这暗夜撕裂。

周莺,周莺!他会找到她,带她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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