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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受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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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浥尘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长长的官道上不知何时站满了官兵,而当先一人骑着一匹高大的青骢马,看他们骑行的方向,似乎正要去往京城,离得远了,瞧不清马上人的长相,只依稀觉得身影似乎像是赵怀义。

这边,阿九却不管不顾地大叫起来,“大哥哥,大哥哥—”

他们在山顶,山脚下的人是听不到他们的声音的。叫了几声,阿九见马上的人并没有向他们这边望来,不由泄气道,“罗姐姐,大哥哥要去哪儿,是不是再也见不到他了?”

罗浥尘摸了摸他的脑袋,蹲下身,望着他的眼睛道,“阿九为什么那么想见大哥哥呢?”

“因为大哥哥好看,我喜欢和他玩。”小阿九撅了撅嘴。

罗浥尘脸上浮起淡淡的笑意,“大哥哥他要去很远很远的地方,等阿九长大了,就可以去找他玩了。”

小阿九顿时眉开眼笑,“是了是了,爷爷跟我说,我爹娘也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要等阿九长大了,才能见到他们。”说完一张小脸又皱起来,“但是阿九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啊,我真的很想爹娘,很想和大哥哥玩啊—”

罗浥尘望着阿九皱巴巴的小脸,不由得将他紧紧地抱在怀中,心中杂念顿起,一时想起自己的父母,一时又想起那抹清俊的身影,只觉心中酸涩无比,只暗暗用指尖扣着掌心,提醒自己不能在阿九面前落泪。

默了一会儿,阿九毕竟年少,心思立马被旁的东西转移过去了,罗浥尘望着他欢跳的身影,心中更是苦涩难耐。

目光复望着山下远行的人马,她还没好好和他道一声感谢呢……如此,可真是后会无期了。

罗浥尘喉中一阵哽咽,她望着渺渺天际,只觉天大地大,自己却寂寥清冷,孑然独行,默了半晌,罗浥尘方平复了心神,暗笑自己怎么也不免俗的伤春悲秋起来,此时,脑中又想起一段话,“尘儿,人生在世,潮起潮落,相逢别离,本就是一种缘法,人要顺应天命,莫过多强求,你是个聪明孩子,应该明白。”这是母亲临终前对自己说的。

罗浥尘望着远方官道上已经看不见的那人,心中默默说道,“此去经年,祝你一切安康,得心中所想。”

远行的路上,青骢马上的人似乎有所感觉,他扭头向后遥遥看去,赵术立马警惕道,“世子,可有不妥?”

赵怀义收回目光,摆摆手,示意队伍继续前行。

元符元年的夏天来得格外早。

刚至5月,外面已热辣辣一片,骄阳炙烤着大地,人们纷纷躲在家里,或择溪水泉边处避暑,路上的行人少了很多。

远远的官道上,缓缓驶来一辆驴车,驾车人是一个五十来岁的老伯,他一边甩着手中的绳子,一边听着身后车厢内的对话,沧桑的脸上渐渐露出一丝笑容。

“罗姐姐,你真的要跟我们去洪州吗?不过阿九也没去过,听说洪州才是我的老家,那儿是不是有很多好玩的玩意儿?呀,小花,你又乱咬东西了,再不听话,我就将你丢下车,不带你走了—”

小阿九兴奋极了,他没出过远门,一路上一张小嘴就没停过,这会儿又扑在车厢一角和小花玩去了。罗浥尘望着他高高撅起的屁股,失笑地摇了摇头,她打开帘子,见外面日头高悬,便道,“彭伯,你进去歇一会吧,我来赶车。”

彭老伯却执意不肯,说外头太阳晒,莫将小姑娘的脸皮晒黑了。

罗浥尘浅笑道,“彭伯,你手伤才刚好,不宜多动。”见他又要开口说话,唬起脸道,“病人要听大夫的话。”

彭老伯这才将手中的绳子递过去,刚转头,就见阿九从车厢中钻出来,一脸鬼笑道,“阿九要听爷爷的话,爷爷要听罗姐姐的话,罗姐姐要听阿九的话,嘻嘻—”

彭老伯在阿九头上敲了一下,“就你鬼机灵。”

阿九朝他弄了个鬼脸,又笑嘻嘻地钻回车内。

彭伯挪到一旁,望着罗浥尘的侧脸道,“罗丫头,你真的没必要送我们,这一去一回得花上大半年的时间,你弟弟怎么办呢?”

罗浥尘微扬嘴角,面上带笑道,“不妨事的,远新也不是小孩子了,他现在在应天书院就读,食宿也不用我操心。再者,往年我也常跟着师父出门游历,您不必担心。”

彭老伯是外乡人,待伤好了一点,就想着带阿九回洪州老家。罗浥尘不放心他们一老一小,又见远新已就读新书院,就打算送他们一块去洪州。

彭伯闻言才止住嘴,又听见身后嘘嘘索索的声响,回头见阿九鬼鬼祟祟地过来,一只小手背在身后,不知藏了什么东西,不由道,“你又在淘气什么?”

小阿九噌的一下从身后拿出一片不知从哪儿扯来的大大的芭蕉叶儿,举到罗浥尘头上,嘟囔着小嘴道,“我听爷爷的话,怕罗姐姐晒着,瞧,阿九是不是很心疼女孩儿。”

听着这孩子气的话,罗浥尘与彭老伯对看一眼,都哈哈大笑起来,小阿九见他们两人都笑了,也跟着吃吃笑起来,一时小小的驴车上,欢声笑语,萦绕不去。

到了六月初,他们已行至河中府管辖范围,随着一路西行,地势慢慢变高,除却中午酷暑难当以外,其他时间还是很凉爽的,是以他们的行程渐渐加快了许多。

这天中午,他们正在一处茶肆歇脚。外头正阳高悬,茶肆里已是坐满了人。阿九蹲在桌子下,拿了一点干粮要喂阿花,谁知小花猫恹恹的,将头蜷在身子里,理都不理他。

“罗姐姐,阿花怎么不吃东西啊?”小阿九一边拿手指戳阿花的身体一边问道。

罗浥尘往彭伯杯盏中添满了茶,又给自己倒了一杯,直到冰凉的茶水划过胸膛,才将一身的暑意消下,“它怕是惧暑,等凉快点就会自己吃了。”

外头老槐树上的蝉鸣声一声高过一声,等喝饱了茶,众人也迟迟不愿出去,纷纷围在桌旁交谈起来。

“你听说了没,西边好像又不太平了。”

“说是党项人又在蠢蠢欲动,朝廷已经派兵开往泾原路了。”

“看来梁太后这次势必要拿下平夏城啊—”

“我大宋有王将军,何惧他小小西夏!”

罗浥尘脸色渐渐凝重起来,她对一旁彭伯小声道,“洪州离平夏城不远,恐怕会牵连到战事,我们—”

彭伯却摆摆手,示意她不必担心,“我们庄上在大茂山脚,离洪州府有几百里路,据平夏城又更远了,况且那儿地形陡峭,外人一般进不去,你且放心好了。”

罗浥尘见彭伯这么说,心里才稍稍放松了些,她望了望外面的天色,想着还是早点启程的好。

一路奔波,等罗浥尘一行到达大茂山脚的平阳村时,已近月底了。所幸他们一路顺遂,虽然在路上见到了不少行色匆匆的官兵,并无其他波折。平阳村是一个相对封闭的小村,村里仅十几口人家,因进出不便,与外界甚少联系,俨然一个世外桃源。

时至盛夏,但在崇山掩蔽下的小村落里却丝毫没有半分暑气,阡陌交通,鸡犬相闻,穿林打叶的凉风习习吹来,带着西北独有的干燥气息,委实舒坦得很。彭老伯离家多年,原先的老屋早已破落不堪,罗浥尘帮着修葺了两日,这才能够住人。刚住下,附近的村民见彭老伯回来了,无不赶着上门相见。一阵互扯家常,众人又是唏嘘不已。忙活了几日,登门的人渐渐少了,彭老伯这才歇了口气。

阿九的新鲜劲儿却没过,成日走家串户忙得不亦乐乎,没几日,就和村里的小孩玩熟了,一起上山下河,午饭也没在家吃上几口。

村里人常年劳作,免不了磕磕碰碰,又没有正经看过大夫,听闻罗浥尘是一名大夫,纷纷向她问诊。罗浥尘本也没打算这么快走,于是便一家一户上门就诊,其余时间帮着彭老伯打理院落。在屋角一侧支起了葡萄藤架,又辟了一处菜园,屋后围了一道篱笆,养着几只邻居送的小鸡,看着一派欣欣向荣的样子,彭老伯脸上这才露出舒心的笑意。

一日傍晚,罗浥尘从一家看完诊回来,斜斜的夕阳柔柔地打在她身上,在地上拉出了一道长长的影子,远去的白鸟划过天边的落霞,消失在层云背后。她将手中的竹篮往上提了提,脸上浮起了淡淡笑意。每次看诊她都没收诊金,村民们过意不去,隔三差五地给她送东西,这次是十几个鸡蛋,罗浥尘想了想,晚上就做韭菜炒鸡蛋吧,阿九最喜欢吃了。

才走到田埂拐角处,就见不远处几个小孩围在一起,不知看着什么,罗浥尘一眼便瞧见了阿九,便喊道,“阿九,别玩了,回家吃饭了。”

却见阿九扭过头并不答话,只伸手急急地招着她,罗浥尘快步走过去,阿九便扯扯了她衣角,又用手指着前方树林道,“罗姐姐,那边…好像有一个人。”

罗浥尘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真看到了一个人,那人一动不动地趴在地上,不知生死。

走得近了,才发现这人似乎是官兵,一身戎马劲装沾染了不少血污,此刻破破烂烂地挂在身上,他背后还插着一柄长箭,箭头四周的血已经凝固,想来已躺在这里很久了。

罗浥尘蹲下身,将手放在他鼻下,见还有微弱呼吸便知还有救,她忙要身后的小孩去多叫几个人帮忙,又将他满脸的乱发拨到一边,正准备将人挪动着扶起来,一动之下却恍然一惊,这人——这人竟是赵怀义!他怎么在这儿?!

阿九一张小脸皱成一团,他呆呆地望着床上躺着的人,对一旁的罗浥尘道,“罗姐姐,大哥哥怎么了,为什么还不醒来?”

彭老伯将一碗热气腾腾的汤药放到桌上,拍拍他的小脑袋道,“别误着你罗姐姐诊病,快些回房睡觉去。”

阿九瘪了瘪嘴,又看了床上的人一眼,最后抱起屋角的阿花,恋恋不舍的出了门。

已经两天了。罗浥尘回想当初拨开他衣服,见到他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时,心中还是忍不住后怕。还好她救治的及时,要是稍晚点,真不知道……

她端起桌上的汤药,对彭伯摆摆手,示意这里有她就行。彭伯望了床上的人几眼,对罗浥尘道,“晚间有什么事,尽管来叫我。”说完便满脸担忧地走了出去。

罗浥尘拿起桌上放置的一只筷子,将床上紧抿双唇的人嘴撬开,同前几次一样,汤药顺着筷子流进嘴中,赵怀义虽然还在昏迷中,但喉咙动了动,到底还知晓将汤药咽下去。

夜渐渐深沉,偶有几声犬吠飘荡在广寂的夜空,皎洁的月光透过窗户盈盈地包裹着室内的两人,罗浥尘望着他的侧脸,他的下巴露出了一截青青的胡渣,脸色苍白异常,虽然在沉睡,眉心仍然紧紧蹙起。

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又怎么会受这么重的伤?

罗浥尘伸出手,想抚平他眉心的褶皱,手指临到跟前顿了顿,转眼又换了个方向,将他的被角掖好。做完了这一切,罗浥尘才走到一旁的柜边,在柜中又拿了一床被子,在地上铺了起来,为了方便照看他,以防夜里有事,这两日她都如此,不过此刻也顾不上什么男女大防了,她是大夫,照看病人是应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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