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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章 乱局中的使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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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仁自安州来到北辽中都已有数日,一直被安排住在驿馆里。直到昨日,自己的好友海东侯萧长杰遣人捎来消息,邀他去府上一聚。

说起他和萧长杰的故事,倒是可以追溯到十多年前了,那时候,杜家与萧家是住东西院的邻居。自己孩提时,父亲曾在北辽朝内做一小官,虽挂名吏部,但实际上只是做些看管仓库的小事。那时候的萧家还未像如今这样有权有势,也不过中都之内一富户而已。萧长杰父亲是生意人,常年往来于中都与营州之间,倒是萧长杰的两个妹妹萧品熙和萧品灵,那时候给他留下深刻的印象,尤其是姐姐萧品熙,先天生得美丽动人,十来岁便已精通琴艺,在中都城内已小有名气,后来果真得就被宫中选中,后面还做了后宫之主。那之后,只用短短数年,萧家便成中都大族,萧长杰也深受北辽皇帝信任,入朝为官。

杜仁此次代表宴州出使北辽是对外保密的,因而即使北辽朝内也无几人知晓。北辽是契丹人建立的政权,这些小部落早年受营州管辖,嘉中之乱时,北辽开国皇帝耶律阿荣统一了营州以北包括契丹、靺鞨等诸多游牧、渔猎部落,并引入中原制度与文化,近年来已逐渐将势力扩展到整个雁荡山以北,并时时威胁云州、晏州等地,双方一直僵持不下。

嘉中之乱,实则是几十年之前的事了,那时正当中原王朝盛世之时,来自戍边的将军发动的一场叛乱,叛军一度攻入帝都景阳,而后王朝再难复制当年的盛世,盛世只存在于一代一代君王祭天之时的豪迈誓言中。

杜仁此次正是奉新任晏州牧守刘锦辉之命来谈息兵事宜,刘锦辉刚从父亲刘荣棠手里接过晏州权力,而朝廷的正式册封还未到,因而内部仍有反对自己的势力,他急需一个稳定的外部环境。此外,多年站在抵御北辽第一线,让晏州精疲力竭,而朝廷欲削藩久矣,晏州首当其冲。此次朝廷出兵十多万进军营州,刘锦辉一直担心,收复失地是假,收拾自己是真,因而他深感危机重重。

杜仁坐上萧长杰派来的马车,一路来到了萧府,萧长杰早已在门口等候多时。杜仁没有等随从扶一下自己,而是直接从马车上跳了下来。

“萧兄,一别数载,今日终于得见,你这贵胄可不能瞧不起我这庶人。”杜仁笑着说。

“杜兄说笑,我这也是沾了我品熙妹妹的光。”萧长杰看起来有些不好意思。

“杜仁哥哥,是否还记得我啊?”这时,一个姑娘从萧长杰身后钻出来,一下子跑到杜仁面前。

“我想大概是灵儿妹妹?”杜仁故意挤了挤眉头,装作疑惑的样子。

得知杜仁会来府上,萧品灵内心窃喜不已。记得当年杜家还在自己家隔壁时候,她就时常跟在杜仁身后跑,杜仁比她大五岁,却总是会带着她玩,时而捉弄她,时而又好生地哄着她,他经常举着她去偷巷子口人家树上的枣,有一次被人发现,还被各自父母叫回家好顿训斥,想想,那几年时光是真得很快乐。后来杜家搬走了,她就再也没有见过他,一直到如今。灵儿和她姐姐一样天生貌美,虽然性格上不如姐姐那般温柔贤淑,反倒多了几分活泼,和自己名字一样充满灵气。

萧长杰和杜仁来到正厅,之后不久,一个白衣道人带着三个俊俏后生也来到萧府,萧长杰让下人引他们也来到正厅,座位已经摆好。这白衣道人乃是道己真人,本是河州天君山道长,后下山四处传道,去年刚来北辽,其不仅悟得道法真传,更是有一身武艺,尤其是剑术造诣极深。三个年轻人是他的三个弟子,大弟子于子原是萧长杰的门客,后担任皇宫侍卫,而二弟子赵进由本也是道士出身,几年之前就已经来北辽传道了,如今又慕名拜到道己真人门下学习道法,而三弟子林婉则是道己真人在来中都路上收留的流浪女子。

“晚辈拜见真人及诸弟子。”萧长杰介绍之后,杜仁才知这便是大名鼎鼎的道己真人,连忙站起来行礼。

于子非坐在道己真人身边,恰好正对杜仁,他第一眼望见他,就觉得此人生得不一般。他眉头紧锁,眉毛时而上下窜动,时而左右蜷缩,可见其是一个乐于思考、心思缜密之人,眼中无所闪烁,目光坚定如矩。相由心生,足见其内心之坦诚,心底也应是向善之人。

此后不久,北辽皇帝的鸾驾也来到萧府,原来这次会面被安排在了这里,只是萧长杰提前没有告知杜仁,让他略感措手不及。北辽皇帝耶律洵上位也就刚刚一年多一点,在他登基的过程中,萧长杰是最得力的助手,他成功挫败了自己叔叔们的百般阻挠,方才顺利接过皇位,因而解决好内部的纷争是首要任务。但事与愿违,中原朝廷的十几万大军已经集结,边塞各州也都动员起来,所以他抓住这次与晏州联系的机会,毕竟中原大军欲北出是绕不过晏州的。

北辽皇帝入厅之后,其他人纷纷退下,厅内只留下耶律洵、萧长杰、道己真人、杜仁四人。这次谈话持续了半个下午,外人皆不知谈了什么。

“婉儿姐姐,”正当于子非三人在侧厅内喝茶聊天时,萧品灵突然走了进来,“好久没来陪我玩了,正有心事要跟你说。”

“灵儿是咋了,还有人敢惹你?”于子非笑着说。

“不想跟你们大男人说,只想跟婉儿姐姐说。”她拉起林婉的手,左右摇摆着身子,神情很是可爱。

“好好,那咱俩去后院散散步,边走边说。”林婉说罢起身。

于子非并不知道之后二人说了啥,但之后听师妹提到了嫁人的事,加之盛传皇帝欲赐婚的消息,他猜测是关于萧品灵个人婚嫁的问题。但很有意思的是,萧品灵没有嫁进哪个王公贵族之家,反倒在仅仅半年后嫁给了旅居中都的杜仁,众人都说是青梅竹马,倒是般配。只是杜仁终究是敌方使臣,这种结合在外人看来,倒是简简单单的情爱,而非什么其他目的。

其实他和萧品灵的故事其实非常简单,虽然二人一别数年,但实则都无法忘记年少时的日子,重逢之后,自然一见如故。萧长杰也不能阻止,一边是朋友,一边是妹妹,所以只能遂了二人心愿,于是仅仅半年之后,灵儿就嫁给了杜仁,北辽皇帝还钦赐了宅院。而且说来巧合,就在二人成亲不久,萧品灵和萧品熙姐妹居然前后分别怀有身孕,耶律洵认为是杜仁和灵儿的喜气带给自己好运,才有了这样天赐的礼物,由此对杜仁夫妇格外照顾。

杜仁之后一直作为晏州与北辽的联络人居住在中都,虽然后面中原帝国的玄武军兵出北辽营州,但无论双方用兵如何,耶律洵都把他奉为上宾,给予礼遇。

也就在那之后,中原王朝帝都景阳发生两件大案,阴霾笼罩着整个帝都。

先是从凉州大儒郭啸在来帝都途中遇伏,满车经卷被烧,此后,当朝宰相林从观在半夜宵禁的情况下由皇宫回家,却在街头被刺杀。这看似两件毫无关联的两件事背后,实则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本朝虽已承平几十年,但地方势力越来越强,成尾大不掉之势,皇帝即位后终于下定决心削弱各藩镇势力,在林从观的主持之下开始了全方位的改制,首先就是文教。儒学在本朝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峰,中央扶持儒学、重用儒士,并通过科举制度选拔儒生做官,这是本朝统治的根基。但到今日,儒学为一小波人把持,他们通过科举形成帮派,上至中央、下至地方,逐渐形成朝上士人、朝下豪绅相互影响乃至相互勾结的局面。

林从观认为,让儒学回归本位,则可广开言路,借学问之变达到人事之变、权贵之变,进而遏制权势阶层的扩张。嘉中之乱后,部分读书人逃到了凉州躲避战火,开办私学,专心注经,当地的儒家文化有了很大的发展,而自己的师弟郭啸自去凉州求学之后已成为凉州新儒学的代表人物。林从观想借助凉州儒学冲击现有儒学,因而才有凉州大儒郭啸入京之事。

另一方面,嘉中之后,朝廷因为缺少手段对基层进行有效管理,因而直接扶持地方豪绅来管理百姓,虽然在一段时间内减小了治理损耗,增加了中央财政收入,甚至利用税赋重新建立起一支强大军队。但最近几年,土地兼并日益严重,地主阶层逐渐坐大,地方豪绅又利用办学与科举安插自身代理人,因而一方面流民越来越多,另一方面也导致吏治**。同时,朝廷虽然派官员巡视地方税赋,但地方节度使通过各种手段敛财,建立自己的地方势力,这极大加剧了百姓负担,而中央实则无能为力。

因此林从观建议推广新的税法。一方面加强各地方尤其是藩镇的物资管制,对土地大户征收重税,林从观认为,如若让商人和地方势力攫取利润,不如交由中央收取这部分财富,同时,要革新常平仓的管理,并开辟新的贸易线和贸易品类,这样内外兼施,可令中央财政丰裕。另一方面,要简化现有税法,统一计量各种上税物以及劳役,采取中央和地方按比例分成的办法,原则上允许地方节度使留用,让地方节度使财税重新回到中央监管的轨道上。

林从观在地方任职多年,这是他思考良久并试验得出的改革方案,只是没想到,改革尚未大规模推行,他就被刺杀于景阳街头。其实这是赤裸裸的警告,刺客携带的兵器来自边军,可以带着武器混进帝都不被察觉,还准确地知道林从观的行踪,这明显是里外配合、策划良久的行动。

年轻的皇帝无比失望、无比无助,就在不久前,他刚刚召见过林从观,询问他如何进一步有效遏制藩镇。

“解今日之忧,林相可有什么办法?”当日傍晚,在乾宁宫,皇帝问林从观。

“陛下圣明,遏制藩镇与我一贯主张的税制改革是一脉相承的。一来,财税改制可以减轻百姓负担,减少流民,则一定程度可以减少各藩镇牙军的兵源,二来,地方军权财权合一,中央无力监管,若能规范地方财税,加强对藩镇财政的监管,则长期坚持必有效果。如今有我玄武军作为支撑,改制必然可以推行,”林从观继续说,“但不可急于求成,应如温水煮青蛙,循序渐进,如若造成地方集体叛乱,则必定得不偿失。”

“我担心地方抵触,很可能造成又一次的嘉中之乱。”皇帝说出自己的担忧。

“不能让这些地方节度使拧成一股绳,要分而治之。同时,军事行动应配合我们的改制,朝廷有十万玄武军,可联合其他藩镇对个别长期对陛下阴奉阳违的藩镇采取军事行动。”林从观斩钉截铁地说。

皇帝认可了林从观的想法,并命令他节制钱粮之权。然而,没过多久林从观就被刺杀,这是对皇帝削藩直截了当的态度,也是对众多朝臣的警告。此事之后,改制自然也就无疾而终了。后来,皇帝信任的大将郭庞病逝,军闻司主事沈铭被贬,安都府都护李沅遇刺,帝都再无竭力之臣,失望透顶的皇帝再不过问地方之事。他酷爱马球,便翻新皇家马球场,每日尽和王公贵族组织马球比赛。

“爱卿,你觉得我当比历史上的哪个皇帝啊?”有一天,他突然问自己的心腹执笔太监江孜。

“皇上当如尧舜太宗。”江孜小声说。

“连爱卿也不说实话了,我觉得我当如汉献帝啊。”他一个人痴望着窗外,感叹这宫墙之外还是宫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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