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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章 草原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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塞北草原上,每年十月,朔风北来,即使初霜未至,也是寒意凛然。走凉州至漠北,曾经商旅繁华的古道早已被风沙掩埋,驼铃声早已被几代人所遗忘,只有自高山而来的吐蕃骑兵游弋在冻土与莽原交界地带,在塞外各郡劫掠一番后,背向荒漠吆喝着离去。

记不清是在哪一年的秋天,在草原的某个不起眼的小河边,有个背着长剑的年轻人带着一个几岁的孩童旅居于此,隶属乞伏人的一个小部落里,他们过着和这里的原住民并无二致的生活。年轻人本名于子非,这些年他不闻外界之事,陪在孩子身边,一心照料着他,教他读书识字、骑马舞剑,十几年如一日,以至草原上干热的天气让他看上去仿佛人已迟暮。到了今天,这个孩子已经长大,成为一个壮实勇敢的少年,而这一天,距离他离开中都已经整整十八年了。

少年本名耶律楚和,年少时随师父自北辽中都而来,出身契丹贵族的父亲曾是北辽皇帝,统领契丹各部,却不想英年早逝。此后帝位旁落,母亲、舅舅相继被杀,自己也是被师父救下,方才死里逃生。

初来草原的那一年,他阴差阳错地成为了部落首领颜泽的儿子,他用名字卜丹泽代替了耶律楚和,成为这个小部落未来的继承人,而于子非名正言顺地成为了他的师父。这些年,于子非没有将少年的身世全部告诉他,不想让他过早背负那么多的压力,但还是不断地去交给他各种本领,让他成为勇士、成为强者,让他具备成为未来首领的才智与能力。少年自幼跟随着草原上的部落四处迁徙,不仅擅长骑射,还精通各民族语言,他从没有架子,因而深得底层牧民喜欢。在他们心中,他嫉恶如仇、侠肝义胆,逐渐深得民心。

卜丹泽逐渐长大,而年迈的颜泽终要离开世间,这冥冥之中仿佛是一种轮回与交替。颜泽回忆起许多年前的那个秋天傍晚,在部落大帐之内,他心爱的儿子,一个四岁的孩童已生命垂危,年老得子的他无比心痛。这个儿子是他的血脉,更是他的未来,他知道,自己舅舅的部落就在隔壁百里外,他早已虎视眈眈,心里一百个期待着颜泽没有子嗣,那样他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吞并掉颜泽的族人了。

那天傍晚,天空阴沉却无雨,伴随着阴云草原上吹来了一场沙尘暴,狂风吹得人难以睁眼。就在漫天的黄沙之中,一匹干瘦的草原马驮着一个男童闯进了营地,一个持剑男子在后面追着这匹脱僵的野马。颜泽拦住了这匹马,看着马背上与自己儿子年岁相当的男孩,他心里顿时一亮,这大概就是长生天送给自己的礼物吧,于是他决意以此孩为子,未来继承自己的首领之位。

卜丹泽在逐渐长大,忘了是哪一天,偶然间,在打一口水井的过程中,少年第一次尝到了咸水的味道,于是他召集族人晒盐为生,很快,盐井的消息传遍了四面八方。哪怕凛冬时分,依然不少人托家带口而来,他们当中有落单的乞伏人,还有逃难而来的中原人、蒙兀、靺鞨、契丹人等,他把盐交给他们,让他们把盐卖到周围部落。他虽然名正言顺地拥有了盐井,却没有借机发财,于是身边逐渐聚集起一批逃难的牧民,仅仅两年,已有数百人围绕在他身边。

但无人知晓,卜丹泽虽然对穷人总是心生怜悯,但他并非总是如他日常表现出来的那样慈眉善目、和善可亲。这些年,因为自己非盐泽亲生,总有一些人指指点点,所以难免有一种寄人篱下的感觉,因而他虽为未来部落的首领,却又仇恨那些高高在上的贵族,讨厌那些不劳而获的上层人士,因为这种心理,他自卑又好强。这些年,他勤奋好学,无论是兵法还是剑术,都孜孜不倦。除了师父,他其实并不信任其他人,但却从不表露,他的谦逊、忍让、热情都只是埋藏在他内心深处孤僻、怨恨的另一种极端表现,他有着惊人的控制情绪能力。

卜丹泽也时常于子非问起当年的事,但于子非总是刻意回避有关他父母的事,倒是很愿意讲自己年轻时候的故事。于子非当年是道己真人的大徒弟,同时也是耶律楚和舅舅萧长杰的门客。当年和他一起拜于刀道己真人门下的还有他的二师弟赵进由和小师妹林婉。说起林婉,于子非总是滔滔不绝,在他的描述中,她和煦似风、温婉如玉,每当她白衣曳地站在众人前说起啥,那抑扬顿挫的语调、娓娓道来的表情总给人如沐春风的感觉。耶律楚和时常也会想,那该是一个什么样的奇女子,能让师父久久不忘。

于子非也惊叹于自己这些年的毅力与坚韧,每次讲起自己当年之事,他时而神采奕奕,时而也黯然神伤。记得当年在凌波湖畔,自己与师弟赵进由的最后一别,当得知师妹林婉即将嫁给师弟赵进由,于子非那种难以言说的感觉至今仍记忆犹新,嫉妒、悔恨、不舍、扼腕,凡此种种,五味杂陈。于子非虽然知道师弟也钟情于师妹,但没料到二人早已私定终身,只剩自己还在为心上人暗自**。

他不愿意去想那些旧事,即使今天,他也依然没有勇气去面对那样的场面,比起十八年前接连发生的事,他覆灭的爱情根本不值一提。他看着已经可以独挡一面的耶律楚和,倒是宽慰许多,回想这十几年的辛酸,人终究如此渺小,不知那些曾经的故人如今怎样了?自己逃离的那个江湖如今又如何?从塞北到江南,兴亡盛衰中的江山如今又由谁主宰?他现在想回去看看了。

有一天,卜丹泽听闻在距离自己几十里外的地方来了一批沙陀人,男人们身穿黑甲,手持弯刀,女人和孩子坐在马车上,车上满载着丝绸、粮食和兵器,人虽不多,但却显得干练十足、训练有素。是的,他们不是散兵游勇,而是自晋阳而来的沙陀贵族。

他没有怯懦,反倒心生一个想法,这也许是一个机会,一个可以证明自己的机会。

于是卜丹泽找到师父谈了谈自己的想法,于子非听了他的想法很是高兴,他似乎看到了自己这些年的努力要开花结果了。

之后,卜丹泽独自一人来到这域外之客的营帐外。

两个沙陀士兵守在营帐门口,对四周戒备十足,当看见有人突然出现,先是很警觉,而后发现随行只有一个人,便又放松下来。

“哎,小子,你是干啥的?”沙陀卫兵喊到。

“草原人卜丹泽求见你们头领。”耶律楚和回道。

自晋阳而来的李淄坐正在帐中休息,忽然卫兵报告帐外有人求见,他来此地也只是无奈暂住,并不想与周边部落有什么交集,于是打算拒绝。但又一想,自己一脉人徙居至此,如果真遭其他部落袭击,势单力孤,必无法全身而退,不如正好借机打探一下周围情况。于是他让卫兵把这个客人带进来。

“乞伏部卜丹泽拜见客人。“耶律楚和双手收于胸前,首先给李淄坐鞠了一躬。

“不必客气,不必客气,我一族人旅居于此,应先以礼敬之。“李淄坐不知此人底细,也非常客气地回到。

“看贵族人装扮,黑甲弯刀,士兵纪律如此严明,想必自南方而来吧。”耶律楚和说道。

“少年好眼力,”李淄坐迅速被这个年轻人与众不同的气质所吸引,“不过,贵客今日入账有何贵干?”

寒暄几句之后,李淄坐邀请这一晚辈就座,二人细谈起来。耶律楚和不敢直言自己曾经的身世,便编造了一段不幸遭遇,向李淄坐一一道来,然后直截了当地向李淄坐提出向其借兵器和士兵一用。李淄坐虽然惊叹于此人富有感染力的叙事,但面对如此要求也不敢轻易应承,便假借商议之名敷衍下来,并表示非常同情耶律楚和的不幸。耶律楚和对言语、情绪的把控能力超乎常人,他给李淄坐留下了一见如故、推心置腹的感觉,李淄坐对这个晚辈好感至极。

其实,李淄坐的同情也并非面上之语,他同情这个年轻人也是在同情自己。他作为沙陀人的大头领,作为王朝戍边要员,获皇帝封赏无数。却不想,自己的弟弟竟暗自联络族人,同帝都内那些政敌一同向自己逼宫。这本是一场不合法的政变,但是自己又不忍心和自己的亲人兵戈相见,所以只好放弃头人的位置而出逃。

李淄坐欣赏这个少年的雄心壮志,也欣赏他坦诚、直率的为人,这种品质自从他祖上族人走出草原南下中原似乎就成为一种稀缺品质,尔虞我诈代替了率真豪迈,中原人攻于心机,永远看不懂。这个少年让他想起了自己的小儿子,此时正在帝都给皇帝做陪侍,名为陪侍,实为质子,如自己当年一样。但这也没办法,皇帝只有这样才能对这些封疆大吏放心,因为在王朝的历史上,不止一次的祸乱皆源于这些边疆带兵的戍边大员们。

李淄坐送走了这个少年,沉思了一会后,便召集自己的部下前来商议此事。

“父亲,我们初来乍到,还是以自保为好。我们终究是要回去的,应该趁着冬天来临前积蓄力量,以待明年回军晋阳。”养子李在元对李淄坐说道。

李在元虽为养子,却似乎继承了沙陀人勇猛果敢的特点,每每作战总是身先士卒,数次斩杀敌将,力挽狂澜,很像年轻时候的自己。李在元读书不多,长期生活在边塞的他虽然可以说多个民族的语言,但会写的字非常少,每每指挥作战,经常需要自己的外甥石恒和义子李济科协助。

“何况,此人来路不明,我们不能轻易相信。”大将邹德海接着说。

除了李在元和邹德海,其他几个将领也都是这样认为。

“大家说得对,此人之语可信也不可全信,我想我们和他保持一定的联系,暂时先吊着他。”李淄坐在听了部下意见之后决定先不表态。

李淄坐一行人决定暂时将营地驻扎在这里,储蓄牧草,饲养牛羊,训练士兵。他们随身携带的物资足以支撑他们走得更远,但是他们的目标从来不是向北,而是勒马向南。

卜丹泽对于这样的结果并不意外,毕竟自己一次登门是不大可能得到对方信任,这也是人之常情。于是他回来向师父报告,恰好看见于子非在一个人发呆,似乎陷入了深思。

“泽儿,来坐下,”看见卜丹泽在帐外,于子非便招呼他过来来,“我把当年的事都尽数告诉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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