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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四章 戏场初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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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看,”张钓飞指着对面楼台说,“那个人就是江公公的干儿子江睢白,旁边那个人是梁国公的侄子朱友镇。”

李继存顺着方向望去,只见一个大腹便便的胖小子端坐在席座中间,身穿着蓝色朝服,身边人分坐在左右,其中一个瘦弱少年,一袭青衣立于后面,手握着一把扇子,毕恭毕敬。

“这梁公子怎么这么低三下四的?”李继存问道。

李继存倒是听说过,这个江公公干儿子仗着江公公的淫威,无数人阿谀奉承,倒是这梁国公的侄子居然也这么巴结他,还真是出乎他的想象,怎么说,梁国公朱魁也是一方大员,手握数万精兵,驻扎于河州汴郡。

“对了,你准备好打赏钱了吗?金银珠宝或者金币通宝都可以。”张钧飞问李继存。

“钱?”李继存先是一愣,然后才反应过来,“这个忽略了。”

“你还得靠我啊,”张钧飞笑着说,“我给你带了二百两金,这可是我西州素未谋面的堂叔捎给我的,再多就得你自己想办法了。走吧,咱们去会会这江公公的儿子。”

说罢,二人走近对面的客席。虽然很快就到了,但李继存却觉得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他不愿掺和这帝都之事,也从未看得起这些人,但如今有求于自己厌恶之人,真让人觉得可笑。

“西州张氏子孙张钧飞拜见江公子,”张钧飞首先作揖,李继存在他身后也跟着行礼。

“原来是西州张氏后辈子孙啊,快请坐,”这个江睢白有礼有节,反倒让李继存有些意外,“想当年,西州张氏也是打出了我朝军威啊。”

“这位是河东节度使李淄坐之子李继存。”张钧飞接着介绍道。

“快坐,快坐,都是贵客。”江睢白接着说。

这几句对话完全出乎了李继存的预料,于是他又仔细打量了一下这江睢白。江睢白年纪看起来似乎和自己差不多,身材很魁梧,眉宇间透着冷峻,倒有点草原人的感觉,但他并不像自己一样皮肤那么黝黑,神情动态也有公子范。

“吾等拜见公子是有一事相求,”张钧飞直截了当,“希望您可以帮忙,通过江公公牵线,让皇帝召见一下我们的李公子。”

江睢白听罢,现是沉思了一会,然后说:“这李公子作为沙陀世子,想必也是贵客,皇帝待之与皇子无异,见皇帝岂不是举手之劳之事?何至有求于我?”

李继存听了这话心里很不舒服,但他又极力掩盖住自己内心的不悦。

倒是张钧飞立马明白了这话中之意,从口袋中掏出一个镯子,塞到江睢白的手中,说:“这是给您的见面礼,还有一百两金子只等您去府上喝茶时赠与。”

“一百两,这是给江公公的吗?”这个江睢白接着问。

张钧飞马上明白,接过话:“这一百两是给您的,还有一百两是给江公公的,改日亲自送到。”

李继存一听此人如此贪婪,心中暗想,居然见一个皇帝要如此破费,心中满是怒气,脸色瞬间沉下来。张钧飞见状,瞅了他一眼。此时,附近突然出现了欢呼声,原来是下一幕要开始了。正好众人已经回头看戏去了,没有注意到李继存脸上的变化。

“那我们先回去了,烦求公子相助了。”说罢,二人返回自己的座位。

不知何时,有一女子已经立于舞台中央,青色短衣配一条粉色长裙,外面披一条红色绣花披肩,裙角席地,头戴一冠白色饰品,上面雕刻有紫色条纹图案,远远望去仿佛是飞舞的鸾凤。无法看清女子的脸,只觉得那是用墨笔点画过的,面目清白,双眉清晰,秀唇干红。

古琴声清脆如古寺钟声,舒缓入耳似山间溪流,温润如玉。女子还未开口,观众已有呼喊声,此刻,闻声而到的观众越来越多。

“立春卷残雪。灯花落、廊桥独坐,清寒几何!画舫听曲难成眠,唱尽人间俗恋。铜镜前、浓妆为谁?众人笑我多妩媚,怎落幕一半各分散。情与貌,皆虚幻。

一折红烛风波里。听戏言,清梦一晌,白露着霜。长风重楼燕归去,却道卸妆难识。半叠墨、写就离合。不恨路人不知吾,恨识客相知难相守。送君去,年岁过。”

女子开口一段,随着曲子满屋开来,独自一人将诗赋中的意境尽数表现出来。尤其那端坐铜镜前,额头微摆,手指牵住耳环的模样,身听自然,神态忧郁,颦蹙之间,楚楚动人。众人皆被带入这情景之中。

突然,戏中之人的酒杯从桌上跌落,铜声清脆,又将观众从沉醉之中拉了过来,营造出梦醒时分的清凉之感。一段曲子下来,李继存已陶醉之中,是的,他从来对戏对曲皆无兴趣,但今日此刻,着实被这之声打动。

他在脑海中逐渐浮现出戏中之人是一个怎样的女子,她身为戏子,众人面前尽显美丽、动人,却又在幕后道尽孤独与思念,也许她有所爱之人,可所爱之人并不知晓,而那一群所谓爱我之人又有几人是爱真实的自己?

李继存回过神来,等待下一段的开始,她想知道故事的下半段是啥。然而就在这停顿的片刻间,突然对面江睢白一干人开始躁动起来。他们先是嬉笑,后是大喊大叫。

“辛然姑娘,我们公子已爱慕你许久了,我们公子可就要赴湘州做节度使了,带你去这天府之国享受,你不考虑一下啊?”江睢白的一个随从喊到。

此时,台上正欲继续唱下去的女子神态有些慌张,胆怯明显影响了她的情绪,前面的神态自若已然不在,但她似乎不愿放弃,还是打算继续唱下去。

李继存刚才忍了下来,这次他终于忍不住了,只见他突然站起来,手里操起桌子上的一个茶杯。这时,旁边的张钧飞迅速站起来拉住他,先是夺下他手中的杯子,然后死死地把他按回了座位。

“想英雄救美啊,”张钧飞说到,“这个时候别再惹事了。”

“我就是看不惯这种人,道貌岸然,自以为是,恬不知耻。”说罢,李继存就要起身。

见势不妙,张钧飞迅速拉住他的衣角,然后一路推着他退出了戏场。张钧飞倒是不愿掺和这种事,他是常客,也早就司空见惯了,更何况,这赵家戏班好歹曾受皇室封赏,这一般之人也并不敢来硬的,只是新上的茶还没来得及喝,有点可惜了。

也就在二人从戏场出来的同时,在景阳城外通往涌关的古道之上,一个身穿铠甲的士兵手握一杆号旗,迈着缓慢的步伐,奔着皇城而来。他疲劳至极,而他的马因为昼夜不停狂奔了两天也累死在路上,但他不能停,他知道这军报是何等重要,他等待着有人路过,将这个消息带回景阳。

景阳城外的青蒿如人形一样高,道路就蜿蜒其中,籍籍入荒野。几十年前,来自晏州范阳郡和平卢郡的叛军曾在打下涌关之后,不慌不忙地奔向景阳,那时候的叛军似乎并不想鲸吞天下,反倒似乎刻意等待王公大臣带着皇帝逃出帝都。只是这一次,来自关东的起义军在已经被驱赶到越州的情况下居然起死回生,甚至再一次击败围堵的玄武军,直奔帝都,他们快马加鞭,向着王朝的政治中心杀将而来。

皇帝不是第一次得到农民军的消息,这种贼寇在帝国广袤的大地上几乎年年都有,他没有在意,江公公也没有在意,朝堂之上的将相之后也没有在意。几个月以来,也都是各种好消息,在数万玄武军围追堵截下,折损大部、兵败江北、溃逃越州,起义军似乎一直在败,可就是这样一群一直在败的乌合之众,居然有一天进入中原腹地,横扫河州腹地,涌关也危在旦夕。最重要的,围剿这帮匪寇的官军已然溃败。

然而此时,皇帝尚不知这宫外之事,他最近在认真准备一场马球比赛,为了这场比赛,他许以重赏,以湘州节度使的高位为礼,准备吸引帝都乃至四地之内的马球高手来决一雌雄。皇帝是一个马球爱好者,爱到了痴迷的态度,爱到了可以不餐食而不能不看球赛的程度。然而,皇帝并不知道,这场马球赛是一场彻彻底底的骗局,为了让自己的干儿子顺利当上这湘州节度使,皇帝一向信任的江公公买通了所有参加比赛的选手,明明是比赛,却成了一场比拼演技的戏。

晚上回到自己旅居的驿馆,李继存依然对下午之事耿耿于怀,他不知道会为何如此。

“绮云姐,帮我拿一个镜子过来吧。”李继存喊道。

叶绮云,原是李淄坐手下大将叶漴的女儿,叶漴在陶海大战不幸战死之后,她便由李淄坐养大。这些年她陪伴在李继存身边,负责照顾他日常起居。她比他长几岁,当他还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孩童之时,她就已经是一个出落有致的少女,如今当李继存已成年,她也二十有几了。李淄坐多次想把她嫁出去,她都不愿意,这些年,她把自己最好的时光都用在了照顾这位沙陀世子身上。

“继存,你这有点反常啊,”叶绮云皱着眉头,满脸疑惑,“平常给你更衣你都嫌烦,今天这是咋了?”

李继存笑着说:“最近可能进宫面见圣上,所以得注意一下仪表。”

李继存拿着铜镜,想起了白天的事。他从未真正仔细对镜自视,今日发现自己原来是这般模样,自小在西北长大的他很早习惯了风吹日晒,皮肤干涩黝黑,他既不像沙陀人那般健壮,也没有汉人那样风度翩翩。突然感觉自己似乎都不如那个宦官干儿子江睢白长得俊俏,唉,这是咋了?怎么能和这种人比呢?他回过神来摇了摇头,觉得自己真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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