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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章 谷渠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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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点东西吧。”

余宜做了些吃的给叶庭诺,他看着妻子那熬红的双眼,除了心疼外别无他法,只能做些吃食来算是照顾对方的身体,毕竟他去劝人休息是不能够的,在这个节骨眼上没人会想去休息的,你若催人休息,倒像故意一般将事情的严重程度弱化,没心没肺,让人心里更不好受。

“父亲……”

余玄清探出头来,她在房内待了好久,她饿了,闻到房外的饭菜香,更饿了。

余宜心力交瘁,都忘了要另装一份给余玄清吃。

他只得站起身来,带着余玄清回到房间里,又从兜里拿出好些酥饼。

这饼原是要一家人吃的……

“清儿乖乖在这先咬几口这些阿,父亲这就给你拿饭菜来,你在房间吃,不要出来。”余宜说。

“父亲……”余玄清拿着饼,自责道,“弟弟他会醒过来的对吗?”

余宜并不敢保证什么,但也只能疲惫笑笑道:“自然,你弟弟他只是睡的时间有点长,他……他会醒的……”

“我不知道让莲花无光会害了小溪,”余玄清说,“我不知道,我只觉得好玩,但没想到惹祸了……也都怨我,我没有反应过来,我以为弟弟说的采草药是在这附近的山头,我没想到他会去呜森,他闹着要出去,我只能依他,都怨我……”

说着,余玄清便哭了起来。

余宜抱着女儿,连忙安慰道:“不怨你,是法珠害得你,驱使着你让莲花不能相感,爹爹知道你虽然烦弟弟老是找你,但你绝不会故意污了花芯,是法珠让你将恶放大的,父亲不怨你,你也别自责,不怨你的,是那个人的错,是他……”

“真的吗?”余玄清很快止住泪,“不怨我,弟弟会没事的对吗?”

“不怨你,”余宜说,“清儿不哭了,乖乖待在这,爹爹给你弄吃的去阿。”

说罢,他便将孩子抱上床让她坐好,然后转身离开再去添饭菜。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他们只能等待。

为什么还没来……

叶庭诺等得心焦,她不停地联系邢雾,得到的回复都是快了快了。

叶庭诺听着对方说快了,心里越发焦虑,想着不知是邢雾快到了,还是溪儿快死了……

“别急,谷渠日还没过呢,你别急。”余宜抱着她说。

叶庭诺也想不急,但是她看着那燃烧着的灯,总觉得大事不妙……

“你觉不觉得……”叶庭诺指着灯,对余宜说,“灯光,暗了好多……”

两人紧盯着灯,盯得眼里只认得红,却忘了红也分深浅……

余宜上前查看,灯底已经干枯,灯油已经耗尽……

他们两人的血烧得仅剩一丝,单就这一丝吊着余临溪的命。

“完了……怎么会……”余宜绝望道,“怎么会那么快……明明还有两个时辰的……为什么……”

“来不及了……”叶庭诺说。

她站起身来,面无表情,脸上透着一片死寂。

“相公,我们不能再等了……”叶庭诺说。

余宜知道妻子的打算,他点点头,决定舍命相陪。

他转身进到余玄清的房内想要交代些什么,可见孩子已睡,他不忍吵醒便只留下张字条就退出房间。

他不知道自己与妻子能不能救下自己的儿子,如若失败了让其他魂魄附身,他们甚至要亲手手刃了“余临溪”……

罪孽,虎毒不食子……

他们只得放手一搏,别无他法……

“救命!”

天烛看着眼前“打闹”的两人,白了一眼后只想绕过。

这是他第二次来狂森,第一次的时候他进林子把深处的矿采了个干净,只为找个倒霉晶石,这第二次来也不例外,他要找救命的药草。

那药草长什么样,他不知道,反正采的时候逮一个鬼怪过来问问就是。

他采矿的时候也如此。

而眼前正在喊“救命”的人,就是他当初采矿时逮到的。

“我去!救命救命!”

那男子躲着跟在自己身后彩衣飘飘男的好几下攻击,浑身泥泞,肮脏不堪。

他见到远处飞来要进林子的人,视力极佳,记忆极好,立马认出过来对方是当年那个天烛。

“喂喂喂,你什么毛病到处敲矿,什么东西呀你!”

当年的他是如此不怕死,对着正在采矿的家伙就是一顿骂:“你哪条道上的?那么大能耐能进到这来?喂,你他奶奶的别砸啦!喂!”

天烛回过身去看着聒噪的男子,淡定说道:“晶石在哪?指给我看。”

“嘿!你小子口气不小呀!”

男子撸着袖子,虽然他不爱打打杀杀,但身为狂森的主人,没点武力怎么行,更何况他还爱种花耕地,肱二头肌还是很发达滴。

“啧,”天烛不屑道,“今天天气不错,你别逼我打你,给我找晶石。”

男人发觉不对头,他收了收拳头,想着以他活了那么多年的经验告诉他,对面的愣头样貌是风流倜傥,但整个人却是倨傲无礼,十分欠打,定有什么本事能耐,不然不会如此轻狂找死……

他上下打量了对方一番,又嗅了嗅四周围的气息,突然惊道:“你是天烛!”

“天烛!天烛!救命!喂喂喂!救命!”

男子摸爬滚打地朝着天烛奔去,要躲在对方身后。

明明他不过跟天烛见过几次面,还是很不愉快的那种,但性命攸关,他是见到邪祟同类就当是救命的,全然不顾过往种种了。

“你是天烛?”彩衣男人跟上前来怒气冲冲道。

天烛上下瞅着人,只瞧着对方玲珑清俊人,皎皎月明眼,晴彩辉煌姿,金粉轻霜唇。

实在好颜。

他又挂念起余临溪来,都忘了正有一泥人“噗呲噗呲”四肢并用跟个奇行种似的朝他奔来。

“天烛天烛!你怎么来了?你又要找啥?我帮你呀,你快救救我,我帮你!”男人躲在天烛身后嚷嚷着。

天烛瞄了一眼后头的人,心中暗自道:可巧了,省了我的事。

可他并不是想救人。

“这人我借用一下,到时候再还你接着打。”他对那貌美男子说道。

“借用?我是来降妖的,你也是妖,借什么用?”男子可没好气,直接怒斥道,“今天你俩都要没命,看招!”

说着,他便用着他的法器“善恶目”,冲着天烛和“泥人”发出“引针魂”,数十道银光直往天烛和“泥人”的头部袭去。

天烛翻了个白眼,他不想多说什么,直接从手中扔出块石子来打在地上,只听“嘭”的一声巨响,一个大而毛绒绒的爪子就朝着男子拍去,顺带着拍绝了“引针魂”。

“走。”

天烛揪着身后男子那唯一干净的衣领子就往呜森深处飞去。

“站住!”

男子见自己的招数被个野狐禅一招秒了,气得横眉竖眼大喊着,但却无济于事,两个妖物早飞没影了,他还要躲着拍过来又不停袭击他的大爪子,被其缠得脱不开身…..

天烛带着人往一处空地上落,然后将人支愣起站好。

“救命的药草,被呜森的邪灵魂侵后救命的药草,找给我。”他对两腿打颤的人吩咐道。

男子擦着自己头上的冷汗,有惊无险地看着眼前的人,气喘吁吁地尬笑道:

“您……哈,您老人家还是那么没礼貌呢……”

“药草。”天烛说。

男子叹了口气:“您老要的东西总是那么离谱珍贵,是要用来干嘛?”

“药草,多问我把你还回去。”天烛说着就要再去提溜人的衣领。

“哎,别别别,”男子躲过身去,憋屈道,“看在您救了我的份上,我带你去,我给你拿,可千万别还我回去,要没命的……”

他拍着自己的胸脯,一手捶腰,喘了好一阵平复心态后才转过身,左右看了看确认方向,然后跟天烛道:

“您跟我来吧。”

说着,他便腾空起飞。

天烛不觉有疑,人家带他去哪他就去哪。

他们在一个树屋那落下,屋外有一大片一大片的耕地,上头花花绿绿,种啥都有。

打屋里出来个老人,花白的头发,杵着个梨花棍,身上的衣服打了许多补丁。

“呦,青圭泥娃娃,你这是打哪来引了个俊后生?”老人调侃道。

“老仙人,我差点死外头,这是我以前跟你抱怨过的天烛咧,”青圭一边扒拉自己身上的泥,一边介绍着,“这家伙刚救了我呢,我得叫他声恩人喽。”

“天烛?”

老人认真看着来人一眼,他“哎呦”了一声,又道:“好呀好呀,是天烛呀,太好了。”

“您老别糊涂,他可不是你徒弟。”青圭说。

天烛并不搭理那老仙人,而是问青圭:“草药在哪?”

老仙人一脸期许地看着天烛,笑道:“孩子,你要的是什么草药?”

天烛瞄了老仙人一眼,没说话。

“被呜森邪灵魂侵后救命的草药。”青圭回答着,从地里拔了一把灰褐色的植物下来,交到天烛手中。

“这个怎么用?吃下去?”天烛问。

“磨成灰让人吃下就行了,只不过命是拉回来的,但脑子不会太灵光。”

“什么意思?”天烛问。

“有点呆呆愣愣痴痴傻傻的意思,但是这是唯一的方法了,除了这药草,目前没啥其他方法能救,应该……”

天烛沉默了片刻,拿了东西就要走。

“唉唉,孩子,你等等,”老仙人拦住天烛,道,“你这拿了就走的习惯可不好。”

天烛颇有深意地看着拦着自己的老仙人,轻蔑道:“怎么?你们还要报酬?”

“不不不,不是报酬,”老仙人用着拐杖敲了两下地,接着道,“我的意思是如果他是骗你,给了你假货你救不了人可怎么办?怎么能拿了就走,不得问多些,再威胁些个什么吗?”

“嘿!”青圭嚷嚷道,“你个臭老头,说什么呢?我怎么会骗人,我是最好不过的了,再说了,人家救了我我还糊弄人?怎么可能呢,我可是有恩必报的。”

“嘿,”老仙人也嚷嚷着,又用他的拐杖敲着地,“你给两颗草就是报恩啦?不行呀你。”

“你……”青圭顿时觉得人说的有理,哑口无言。

天烛懒得理人事,又要走,老仙人又拦着他,满脸笑意,别有深意:

“你的名字叫酉禾,母亲叫点酥,父亲原是道人现已成仙,你现在又住在无尽深渊镜光笼中,对吗?

“哦?”天烛挑了挑眉,面无表情道,“你怎么知道这些?你要干嘛?”

老仙人顺着自己那只有一撮的胡须哈哈笑着:“我是神仙,掐指一算知大事小事天下事,自然也知道你的事。”

“哦。”天烛冷漠地回了个字,又要走人。

“等等,”老仙人又拦着天烛,“你等等。”

他的手抓着天烛的小手臂,就是不让人走。

天烛眯了眯眼,反手一推就朝着老仙人的胸口来了一巴掌。

“哎呦……”老仙人闷哼了一声,连连后退,差点站不稳摔个屁股蹲。

“哎!”

青圭也连连后退,跟着去将人扶住。

“你干嘛还打人?”青圭怒目道。

“你的样子是伪装,别在这装老,说,你的目的。”天烛盯着那老人,神情冷峻,仿佛对方说错一个字,他就要把人给碎尸万段。

“咳咳……你这孩子……脾气有点大,也……也没什么礼貌……”老仙人半眯着眼,还在那笑,“我又没恶意,只是想认你当徒弟罢了,瞧你这一巴掌,还……还挺有劲……咳咳……”

身旁的青圭“嘿”了一声,又道:“你个老神仙,有一个天烛徒弟还不够?我要认你当师傅你都百般推拒,现在来个天烛你就要了,你是有什么怪癖好呀?不公平呀你。”

“我没有要给人当徒弟的意思,你给我当徒弟还差不多。”天烛戏谑道。

老仙人还是哈哈笑着:“你这小子,真不懂规矩。”

“规矩?”天烛冷笑一声,像是被人踩到了痛处,话多了起来,“规矩、礼貌,如你所说,我完全没有,也不打算有,没人教我,我也不想有,那是人的东西,我不是人,我是天烛,我是我自己,我爱干嘛干嘛,与你们何干,若再拦我,我一巴掌就能打死你,哪怕你是神仙,也把你打个魂飞魄散金身永毁,懂吗?”

他撂下话,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

那老仙人果真没再拦他,只是看着他离去的背影若有所思。

“我说你招惹他干嘛?没啥大问题吧您,”青圭揉着老仙人的胸口,埋怨道,“哎,你说你也真是,好好的神仙不当下什么凡?你要是被贬那我可怜你,关键是你自己要下来,有毛病…….你说你要在这待着那我就给你待着,只是我千不该万不该遇到你的老同行,还带了个天烛来,可你也是真有毛病,说什么徒弟,笨死了,挨打了吧。”

老仙人摆摆手,杵着拐棍一步一步挪到石桌子旁坐下,笑笑道:“非也非也,我得多谢你呢,好得很,好得很……”

“您老说什么呢?”青圭不解问。

“我说,”老仙人得意洋洋地躺在摇椅上,一只手用手指敲敲石桌子,一只手拿着拐杖在地画圆,然后接着道,“我说呀,他还得回来,到时候就是我徒弟喽。”

青圭摇摇头,摊摊手,表示懒得搭理,他不是第一次听这老神经西一句东一句的说话了,你若细问,就会把自己绕进去,自己也变成个神经,于是他及时止损不再过问,转身就去拔他花花草草,他自己身上还有伤要医治呢。

老仙人喊着青圭的名字,让人别采了,过他这边来,然后便用手指头点了点青圭的头。

“哎?”

青圭惊奇地感受着自己伤口的痊愈。

“好了好了,这不没事了?”老神仙摇摇晃晃道,“你虽当不了我徒弟,但我可是当你是我的孩子了,喏,这不是好了?”

青圭叉着腰,无奈道:“感情您要我叫您爹呢?真成……”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嘛,都一样,差不多。”老神仙笑得欢,“到时候那天烛还跟你带亲呢,这不好吗?比师兄弟好呢……”

青圭不明所以,翻了个白眼又是不想搭理,摆摆手就回房换衣裳去……

密封的房间里充斥着瘆人的暗红色光芒。

一个孩子漂浮在半空中,光芒衬得他的死寂无比诡异。

一根簪子也漂浮在半空中,不过是直立。

叶庭诺暗暗念咒,将“法簪”一点一点地扎进余临溪的胸口。

一人一物像同性磁铁,无比排斥。

叶庭诺累得双眼布满血丝,仿佛红色绒线球长在她眼里,颜色比屋里的还要让人心悸。

她急得直冒汗,鬓角和头顶上的头发都泛着光泽。

屋子的红开始汇聚成黑,黑到“法簪”赤璋心中,一点一点地扎破余临溪的衣裳,扎入余临溪的骨肉,扎进余临溪的心头,直至簪子完全看不见,实现融合,共生。

余玄清透过门缝目睹着一切。

“你娘的好东西都是给你弟弟的,你别不信……”凤凰曾在她耳边不停低喃着这句话。

“我该信的……”她面无表情、神叨叨地念着,走到大门口。

大门门框上贴满了符条。

余玄清知道这是什么,一种防邪祟的符咒,独独防不了人,她拿着自己父亲给的字条,回想起父亲曾告诉过她、教过她怎么使用那符咒。

她看着上头的红字只觉得晃眼又碍眼,如同她刚刚瞅见的光芒一样,让她心烦。

“娘亲,父亲在外面对吗?”余玄清问。

她的娘亲此时正抱着自己的弟弟,无暇搭理她。

余临溪与赤璋心共生的那一刻,魂魄也被招回,但究竟是不是本人的还是要等余临溪睁开眼才能确认。

叶庭诺现在紧抱着余临溪,她的身体在颤抖,不是因为失而复得的激动,而是因为要大义灭亲的恐惧。

一旦余临溪醒来,她便能察觉自己怀中人的魂魄是否有假,如若是假,她便要下手杀了余临溪,她的孩子则会真真实实地死去……

“娘亲……”余玄清唤着自己的母亲,她看着自己的母亲与自己的弟弟是那样的亲密,都不搭理她,不自觉的,眼便红了。

一个声音不停地在她脑海中响着:“何必碍眼,何必碍眼……”

她抬起头,看着门框上的符咒,同时烧毁了手中的字条,突然诡异地笑了笑:“何必碍眼。”

紧接着,她便动起手,念着诀撕毁门下方的符咒,推门而出,离开前她还回过头望了自己母亲一眼,缓缓道:“你果然不在意我。”

门外的庭院笼罩着厚厚一层烟雾,余玄清在迷茫中寻找着自己父亲的身影。

“果然有用。”女人和男人混合的声音从余玄清身后响起。

她猛地回头,只看见自己父亲正从东侧扑过身来将她抱倒在地。

余临溪感觉到自己胸口有一股热流,还未等她思考,她便听见自己父亲发出的呜咽声,以及肉体与肉体猛烈撞击后的闷响。

“狗东西!狗东西!你以为你护得住嘛!你以为你配吗!”

一个男人撕心裂肺地吼着,他一掌又一掌没命似的拍在余宜的后背。

“血……”

余宜不停地呕血,他的法力尽失,手无缚鸡,只有本能。

余玄清嗅到十分厚重的血腥味,她猛地意识到自己胸口的热流不是别的,而是自己父亲流出来的血。

“还不快去!”男人又一声大吼,他直接伸手抓着余宜的头发,轻而易举地将余宜整个人拎起。

余玄清这时才幡然醒悟,她瞪大双眼,颤抖着、呆愣地看着自己父亲浑身通红,嘴口淌着黑血,全无谦谦君子样,反是鹑衣鹄面……

余宜整个人就着头发被拎着,但手和脚一同垂直耷拉在地,他的黑血不停从口中涌出,他的嗓子艰难而又悲怆地发出丝响,响着:“快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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