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夜鸣（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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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宴指尖一抖，险些抓不紧捆仙锁。
少年的声音萦绕脑海，一字一句，清晰利落，驱之不散。
冷静，冷静下来。
他是个妖怪，还是只幻妖，妖怪说的话怎么能相信？一定有其他的破局之法！
梦，梦境——对了。
桑宴想到了什么，眼睛一亮，扶着小灯的肩膀，小姑娘一脸痴傻地跪坐，眼瞳灰白，失去了光彩，与自己的意识。
“小灯？”
没有反应。
桑宴又试探着问道：“小灯，你还记得小盏吗？”
“小…盏，弟…弟弟……”
太好了，有作用。
桑宴松了口气，顺着话开始胡编乱造：“小灯，你听我说，小盏现在生病了，你要救他，但是妖怪利用了你，骗你替它们办事就救活小盏，让你做了一场梦，我们……我们是仙人，只要你醒来，我们一起想办法把小盏治好，好不好？”
“小灯，小盏现在只有你一个亲人了，振作起来，拜托了，快点明白过来，你不在现实中而在梦中！”
小灯麻木地转了几次头，找不到声音来源，喃喃道：“在哪……在哪……？”
桑宴按着小灯肩膀的指骨攥得发白，少年嘲弄的话语层出不穷，所有的希望寄于女孩身上，深吸一口气，让她面向自己，继续道：“小灯你能听见我说话吗？小盏他还在等你回去啊！”
“在哪……在哪……”
“啧啧啧，真是好巧一张嘴，亲情这招用得不错。”
“可是桑宴，你有没有想过，什么小灯，什么小盏，不过是我顺口捏造的一个名字，她也是我随便捡来当容器的小孩。”
“她的确有个弟弟，早死了，病死的。”
“人世皆苦，诸般若恶，天底下像她这样失去父母流离失所的孩子多如蝼蚁，只要给她一点好处，就能乞怜摇尾成为奴仆，期待主人的下一次施舍，哪怕明知道我和阿宝是妖怪。”
“可在她心目中，什么救世济民的仙人，为什么她受难的时候，弟弟患病将亡的时候，对她施以援手的却是一只妖怪？”
“我告诉她只要引你们入阵，我便可以救活她的弟弟，她想也没想，自愿成为‘梦主’，哪怕死，也不会惧怕，甚至，很感激我。”
“是啊，这场梦很粗略，破洞百出。”少年的声音提高了几个度，“可是，桑宴，你不也自愿入局不敢杀她吗？”
“来啊，那就唤醒她！你能够给她一个足够圆满的结局吗？还是最后让她一个活在世上，孤苦无依？”
“你不是很善良吗，那可要好好救她脱离苦海了啊——仙、人、哥、哥！”
某些匿于记忆深处，自我保护永远不被想起的过往一点点浮现，桑宴怒不可遏，甩出储物袋内所有的伏灵符纸，灵气震荡，几乎炸开了这片荒芜的空间。
“够了！闭嘴！！闭嘴！！！”
他啐了一口血，体内被外荡的气流挤压，几乎透不过气来，庞大的身影逐渐靠近，黑色触手如潮水般袭来，缠上自己的脖颈，力度收紧，肺里的空气一点点流逝。
求生的本能发促使桑宴挣扎。
却无济于事。
就在快要窒息的时候，梦妖松了触手，桑宴跌落在地，大口大口地呼吸空气，却动弹不得，因为地面涌出无数潮水，藤蔓似的黑色液体捆住四肢。
小灯拿起一块断裂的碎片，摇摇晃晃走到桑宴身边。
“你的大师兄找来了，正在外面急得团团转呢，什么法子都用尽了，也无法破开幻梦之阵。”
桑宴艰难地眨了眨眼，气若游丝：“闭嘴……”
“真想把你带回青萝山，关起来好好研究一下。可惜，没有时间了。”
小灯举起碎片，对着桑宴的心口径直戳下——
皮肉破开的声音清晰可闻。
“梦里死去，现实中不会感到痛苦的。下辈子有机会，兴许还会遇到，哦，不对，你一个夺占别人身躯的孤魂野鬼，哪来的来世呢？”
心口撕裂的疼痛蔓延全身，血液的流速变缓，一阵刺骨的寒意爬上心头，所有的思考在一瞬间断了弦，他两眼放空，身旁的声音听不真切。
在梦境里死去的人，现实中也会死去……？
这一刻，桑宴心里没有对死亡的恐惧和对人世的贪恋，反而异常平静。
他要死了么？
这里是小说世界，幻妖说得对，他一个穿越异世的人，漂浮无依，死了之后魂魄也找不到归家的路途。
天地之大，何以为家。
想想……也有些可怜，又好笑。
明明两世为人，世间都没有自己的容身之所，却依然想着在世上多停留一秒，到底是为什么呢？
桑宴很想哭，可他现在连哭泣的力气都没有了。
姜璎提着汝歌，脚步踉跄地走来，她能够感觉到属于桑宴的灵息和生机迅速流逝，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束缚的黑潮褪去，少年碧玄色水衫飞盈，犹如一只用尽最后一丝力气飞舞的蝴蝶，轻飘飘坠落。
与此同时，灰蒙蒙的天穹出现一丝裂痕，无数光芒涌进夜色沉沉的空间，幻梦之阵被破除了。
两人被突如其来的明光晃花了眼，纷纷抬臂遮挡。
也没有注意到，点点金光从破缺的心口漫出，两束光冲撞，空气中的灵流乱窜，一股纯净而浓郁的灵气莫名出现，骤然四溢，又极快的寻到方向汇聚，最后没入桑宴的身躯。
“阿宴——！！”
沈鹤归欣喜的声音截然而止，眼神错愕。
满天飘零金色的碎光，外面已是深夜，月亮从云间现身，清净的光辉映照天地，却有人比他先一步赶到了小师弟身边。
谢望扶起桑宴，往他体内注入灵气，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拒之于外。
那双潋滟着水光的眼眸此刻紧闭，眉宇平展，面容安详得像睡着了一样，但静止的脉搏，察觉不到一丝灵息，证明存于躯体的灵魂正在消散。
没有用。
为什么不管用？
不是前不久才答应过他，会保护好他，无论是谁，都无法伤害他。
谢望有一会儿恍神，心口处传来丝丝缕缕的痛楚，空荡荡的，没有了心跳的声音。
均长的指骨微微颤动，用力在白皙的手腕上掐出一道红痕，紧攥着，生怕下一秒怀中的温热褪去。
漆黑的眸子倒映着桑宴苍白的脸色，殷红的血色迅速爬满瞳孔。
体内压制着的某种恶念挣脱了枷锁，充斥全身，叫嚣挣脱屏障后的猖狂，沿着那一小块裂隙，撞破血肉也要冲破躯壳。
但下一秒，怀里突然有了些许动静。
那个骄狂的恶念怔住。
如同死会中复燃的火苗，融融烈烈，唰地燃起滔天大火。
桑宴艰难地睁开眼睛，嗓子苦涩，身体沉重僵硬，提不起一点力气，却隐隐感觉筋脉之中流动一股暖流，浸润着血骨，护住了他一口气。
“谢北祈……？”桑宴张了张嘴，嗓子苦涩，音色像是被玻璃割破一般嘶哑难听。
谢望的神情是罕见得露出一点欣喜，用力抱紧了他：“我在。”
桑宴被怀里拥得有些发懵，挣扎着推开，却瞧见了谢望狭长的尾梢湿润。
顿时一愣。
我去。
男主哭了？这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