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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玄鹤承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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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出御花园,一句平和的话语自一旁传来,“林婕妤与八哥看似已相熟。”

闻言,腔内之心仿若跳出嗓子眼儿,脚底的脉络一道道四下散去。我揪着衣领,以拳抵胸,狠命将其压下,大换几口气,方分出精神四下张望出声之人,“是谁?!”眼眸惊又恐,神色慌且乱。

“是小王。”斑驳树荫后,走出身着银绿色大红纻丝立领蟠龙纹直裰锦袍的先帝第九子——炾王。

我登时缓下一口气来:幸而不是其她嫔御。如若不然,只怕我尚未侍寝,便会因‘放浪不贞’而发落冷宫,自此终了一生。

“小王有一画,欲请林婕妤观赏。”炾王未作任何解释,展开手持画卷,剑眉星目,与煍王有七分相似的面容端然明正。

解开丝带,画作瞬间落下:

月色溶溶中,华美锦瑟旁,一妙龄女子双手落于五十弦瑟上,衣裙纷缈如彩蝶,春光山茶、夏日白杏、秋风芙蓉、冬雪海棠,肤白如雪;眉弯似月,唇小似樱,腰细如柳,凤眼星眸,冰肌玉肤,骨清神秀,艳压群芳,洁若百合,秀若粉荷,雅若幽兰,气度清华,姣美无双,独眼眸含灿烂、不舍、相思、悲愁······令人无端心生安抚之情。面容如初生婴孩般纯真无瑕,亦妩媚撩人,风华绝代之下嫣然雅端。

旁侧一诗:

天意将垂象,神龟出负图。

五方行有配,八卦义宁孤!

作瑞旌君德,披文叶帝谟。

乘流喜得路,逢圣幸存躯。

莲叶池通泛,桃花水自浮。

还寻九江去,安肯曳泥途?

纵为女子,一见之下我心头亦忽地似曾相识,心下怦然一沉,鼻腔几欲窒息,为之惊叹。

“此人——”我情不自禁问道,语气迷糊而朦胧,变通虚幻,“敢问王爷,此系何人?”

对上我探寻的目光,他并无言论,右手银绿色衣袖一松,另一幅画悄然飘出,似一朵轻云,纷飞雨上,却是一幅山水泼墨画作:远山含碧,翠色朦胧,小舟轻盈,飘忽江面,近水含烟,画中隐约可见一位美人,流精光润,玉颜华容。

另题一段话,却是宋玉的神女赋:

夫何神女之姣丽兮,含阴阳之渥饰。披华藻之可好兮,若翡翠之奋翼。其象无双,其美无极;毛嫱鄣袂,不足程式;西施掩面,比之无色。近之既妖,远之有望,骨法多奇,应君之相,视之盈目,孰者克尚。私心独悦,乐之无量;交希恩疏,不可尽畅。他人莫睹,王览其状。其状峨峨,何可极言。貌丰盈以庄姝兮,苞湿润之玉颜。眸子炯其精朗兮,了多美而可视。眉联娟以蛾扬兮,朱唇的其若丹。素质干之实兮,志解泰而体闲。既姽婳于幽静兮,又婆娑乎人间。宜高殿以广意兮,翼故纵而绰宽。动雾以徐步兮,拂声之珊珊。望余帷而延视兮,若流波之将澜。奋长袖以正衽兮,立踯躅而不安。澹清静其兮,性沉详而不烦。时容与以微动兮,志未可乎得原。意似近而既远兮,若将来而复旋。褰余而请御兮,愿尽心之。怀贞亮之清兮,卒与我兮相难。陈嘉辞而云对兮,吐芬芳其若兰。精交接以来往兮,心凯康以乐欢。神独亨而未结兮,魂茕茕以无端。含然诺其不分兮,喟扬音而哀!薄怒以自持兮,曾不可乎犯干。

于是摇佩饰,鸣玉鸾;整衣服,敛容颜。顾女师,命太傅。欢情未接,将辞而去。迁延引身,不可亲附。似逝未行,中若相首;目略微眄,精彩相授。志态横出,不可胜记。意离未绝,神心怖覆。礼不遑讫,辞不及究。愿假须臾,神女称遽。徊肠伤气,颠倒失据。黯然而暝,忽不知处。情独私怀,谁者可语?惆怅垂涕,求之至曙。

“不知王爷此举何意?”半晌,自画作中回神,我狐疑万分,“妾妃不知王爷此举何意。”

“小王左手这一幅,乃小王生母画像。”他解释道,语气柔和,瞧着画作,嘴角一抹无限的温柔笑意,“婕妤且细瞧瞧,与你本人可有相似之处?”

我眯眼仔细查看一番:煍王适才所言属实——画中人菡萏凌波,如缕云烟;我却多一缕芙蓉滋润,盛绽婉华。

“依我八哥所言,加之小王细察,你与我母妃的样貌确实有三分神似。”炾王派然道,面容正统。

“是又如何,此事与王爷何干?”我不以为意。

“我八哥此番当真将你视为知己,愿以真心相守一生,还望你慎重考虑。”炾王言语庄重,在银绿色锦袍的衬托下,愈加显得冠玉面容神色肃重,眼眸郑重。

我登时哑然,无言以对。

眼见我手足无措,心中了然不得答复,深深望一眼,炾王抱拳行礼,微微叹一口气,径直离去,余我一人在清寒月光中沐浴,遍体生凉。

无知无觉中,怀着满腔思绪,摆动着双足回了听风馆。推门入内,描金杏满枝头蜜蜡烛在屋子里头发出暖日的光芒,灿色映黄。

“主子,您可算回来了。”倚华、莺月迎上。

“更衣罢。”身子疲惫,我懒怠多言,“我想早早歇息。”

莺月本继续打算问什么,却被倚华用眼神拦住,方就此作罢,默默扶入内。

换上素粉色银线绣杏漫纷雨薄纱寝衣,落座镂雕嫦娥奔月玫瑰纹紫檀木铜镜前卸妆时,莺月在我身后,一下下梳着青丝,闷闷道:“素婉仪今日这舞跳得真是好。若非她碍在了主子前头,只怕今日晋封的便是主子您了。”语中满是忿忿不平。

哀叹一声,抒不尽无奈失落,我只出神望着铜镜中模糊面容,似一团淡薄雾气,看不清形状,“她与我想到一块儿去了,算是机缘凑巧。不过你看今日琽贵嫔那神态,只怕她们二人已然联手,我算是失了先机。”

倚华在旁安静调配着美容膏粉用以敷面,面容平淡。

我自顾自轻蔑一笑,指尖绕着一小束乌发,对着铜镜中如花容颜思忖:哪怕容颜再美,若不能及早呈现帝王面前,便是白头内御话说玄宗的下场。

转念一想,我转头吩咐道:“莺月,你去仔细查查,今夜那出言指控陆贵姬的内御系何来历?”

莺月手上动作一顿,莫名问道:“主子,可是不对头?”

镜中,我无声无息地对上倚华双眸。

倚华放下手中调配好的膏粉,接过莺月手中镶银雕洛缃神图牛角梳,娓娓道:“若是寻常内御,绝不敢当众揭得宠嫔御的短处。何况她与墨丽仪并无干系却如此维护她,着实叫人起疑。”

莺月恍然大悟,随即担忧问道:“那主子是永无出头之日了么?”

“未必。”我起身对她微笑,“不是尚未侍寝么,今晚乃素婉仪的好日子,眼下尚未侍寝的便是我。只要我身子无大碍,中宫依照祖制自会为我做主。这是陛下躲不掉的,你且看着。”

心事重重自然早早睁眼。翌日,天色不过泛出微微鱼肚白的色泽,我便醒了,透过窗纸,眼见天际之上那股纯净却夹杂淡淡的灰蒙,惺忪睡眼亦带着些许雾气。

倚华、莺月闻得动静,入内侍候我起身,复问道:“主子,可要再歇息一会儿?今日起得早,未至定省时辰。”

“不必。什么时辰了?”梳妆毕,我着一袭银灰色湘绣德字枇杷杏花纹芙蓉曳地九丝罗长裙,落座东暖阁贵妃榻上,面容身姿清朗舒淡。

静静瞧着窗外,东暖阁沉思着,镶祖母绿珠琢芙蓉花白银护甲敲在榻上,‘嗒嗒’作响,听来愈加清晰刺耳。

碧暗铜漏在旁‘滴答’、‘滴答’地发出响声。

倚华瞧一眼,低眉回道:“快寅时三刻了。”

心中忽地极为烦躁,我脑海中思绪一片混乱,不由得想起昨夜炾王的两幅画作来:云容所言那人既有画像,可是湘贵妃?难不成我得查清湘贵妃之事?

思索半刻,最终叹一口气,我起身,由倚华服侍着,臂间挽了一条素色枇杷杏花纹七彩蜀绣芙蓉锦园披帛,随即道:“咱们出去走走吧。”顿了顿,复添一句,“带上玄鹤琴。”

玄鹤琴乃入住听风馆当日,琽贵嫔特赏,属新罗贡品,琴框与底板均以栗木制成。

倚华微微诧异,到底不曾明着表露出来,只颔首道:“是。”言毕,转身进了库房。

须臾,身处香樟园正北方位山茶庄,晨曦下照射出一片金黄光泽,反衬出绿叶碧波水嫩,叶带春姿,泼淀凝酥,鹭立清波。

翩然落座花丛前,我取下两对祖母绿珠琢芙蓉花白银护甲,左手五指肚按弦,右手以拇、中指夹持一匙弹拨琴弦,细竹拨片长一寸多,右手行弹、挑、划等奏法,清落奏起玄鹤琴,只觉周身弥漫出氤氲朦胧飘摇,荡悠悠飞入无边无际的金色朝霞,音琉萦绕周身:

烂漫芙蓉色,居然似六郎。

朝云团翠盖,夜月舞红裳。

景夺前溪丽,香飞太液长。

空令李供奉,极目紫骝傍。

半晌,远处传来拍掌声,一句赞叹入耳,语气清朗脆落,颇有兴致,“技艺精湛,宛如天籁,可引凤朝凰。”

我吃惊回头,出声之人竟是皇帝——头戴赤金九龙白玉捻金冠,着明黄纯金线七彩九龙祥云纹明缂丝妆花缎宽袖长袍,腰系九环白玉蹀明黄躞带,上琢赤金龙纹,脚下明黄纯金线七彩祥云纹明缂丝妆花缎长靴,肤色白皙如玉,瞳仁深邃润黑,流云明眸,丰神朗朗,修身玉立。

他含笑抚掌,自远处走来。

我忙慌张起身,行大礼,“妾妃嘉德宫听风馆婕妤林氏,参见陛下,陛下万福。”心口砰砰直跳。

“哦?你便是听风馆林婕妤?”闻得此言,微微一怔,凑近了,可见皇帝面色诧异,凝神细查我的面容,含笑将我扶起,“起来吧。”眼光不住地琢磨着,似要在我身上看出什么来。

“不知陛下怎的一大早在此?”触摸到皇帝温热的手掌,初次与他这般亲密,我不由得心如鹿撞,不知所措,垂首之际,娇羞低声言语,面色格外绯红,着实难料机遇来得这般巧。

“朕向来早起,不过出来随意漫步散心,谁想竟听到了一阵飞雪轻盈、流霜翩跹之声。”

得皇帝如此夸赞,我瞬时通红了脸,低语道:“陛下过奖了。”

皇帝了然一笑,微微勾起我的下巴,一见之下眸色顿时惊叹几分,继而忽恍有所思,含笑问道:“当日选秀时,你可掉了珠花?”

此言一闻,只觉耳根都红了,我低头支吾道:“正是,让陛下见笑了。”

“哪里。”大方一笑,皇帝携了我的手,往冬晚亭迈步走去,银灰色德字枇杷杏花纹曳地九丝罗长裙拖曳在地,自身后发出‘簌簌’的声响,一如我此刻的心境,紧张而忐忑,不安羞涩而暗含兴奋。

冬晚亭在旁不过半步之遥,秦敛早已率一众小内侍将此朱漆黑瓦六角亭整理毕。

“婕妤怎会此刻便起身?”落座后,皇帝语气关怀,面色关切,细细询问道:“此刻未至晨省。可是昨夜睡不安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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