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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用仪式开启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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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德说我像是变了一个人。

这是一个值得深思的好课题:一个人怎样才能做到自己毫不改变,等着世界和别人来迁就呢?

我能想到的答案有两个。一个是对一切都不在乎,所以为所欲为。另一个是令自己举足轻重,世界和别人不能没有他,于是愿意围绕他重新定制一切。

多任性啊。

据说凡是有性格的人,在自己的活动范围走动都带有一种气质,如同行星携着大气层在其轨道上运行。嗯,轨道,活动范围。当一个人非要挤进别人的轨道,怎能还逍遥、嚣张地带着自己的大气层,自然是能收敛多小就收敛多小的。

做不到不在乎,不能没有他,那么改变的只能是我。

决定要抱持,就是允许他带着自己的大气层随意活动,无需顾忌冲撞到我,也无需符合我的期望。

于是我就变了一个人,小心翼翼,仰人鼻息的那种人。

照例很早醒来,而世德还睡着,在床的那一头,我们中间隔着一片空旷。睡前他也曾短暂抱我,但不久后即分开,各睡各的。他说抱着难以睡好,而我知道,不过是因为我们不再亲密无间了。——或者,他没有那样爱我了。那些每天早上在他怀里醒来,任何愿意的时候贴近他抱他,把手脚随意放他身上的时光,早已一去不复返。现在,我只会被动地躺着,等待他的拥抱,并尽量不抱期待。

没有急于起来,要等做完“仪式”。

我最近有点走火入魔,“只要相信就会成真”的信念作祟,起床前通常要躺在床上先“加持”这一天。所谓加持,即是在想象中酝酿一个大大的能量球,然后告诉自己今天很充实、很完满、很快乐,之后朝世德发送过去。以及想象从我身体向外发散出许多箭头,每一个箭头都附有“爱我爱我”的魔咒,争先恐后射向世德。

“加持”完毕,会思考一下昨夜梦境,看看预示或透露些什么。

昨夜一连好几个梦。先是梦到和世德因某种公务性的事物复合,很清晰的感觉是在今年只剩两个月时走入了婚姻殿堂。然后是梦到一个28万的数字。又梦到从一个石壁下山,我坚持自己可以,但最后还是有人接着。梦到刷牙,杯子接的水总是黄色,最后却发现可能是因为我的杯子是黄色……

我的梦境远比现实生活精彩一百倍。有时甚至想,会不会梦里才是真实的生活,而现实不过是梦境?一一思考:复合是好兆头。28万有待留意对应之物。有人接着说明安全。杯子是黄色可能寓意着,看待事物的眼光与态度影响了事物的本质与真实。

完成了加持与复盘梦境的“仪式”,这才起身,轻手轻脚去厨房给自己白水煮了蛋,然后冲了速溶咖啡,窝在沙发里吃完。看看表,九点,差不多过了上班高峰期,于是穿衣准备离开。穿到一半想起今天周一,工作室休息……但,还是走吧。

床上世德动了几下,发出呓语,急切而焦虑。

我走近,轻轻抚摸他臂膀,柔声说,“做噩梦了吗。”

他醒来,眼神迷蒙,声音浑浊沙哑,“我梦见你走了,然后我打电话找你但是怎样也找不到。”

我心一跳,他竟和我一样也做失联的梦。

见我穿戴齐整,他清醒了些,“你要走?”

我点头。

“有事?”

“没有。”

他明白过来,拉住我,“那今天不要走,明天再走。”

“好。”

现在我总说“好”。他要我走,我说好,要我留下,我也说好。

“还想再睡一下。”

“好,你睡。”

如同过去那样换了一件他的t恤做家居服,继续窝在沙发里,开始看书。这次他睡得很沉,很安稳。是因为知道我在,没有离开吗。

其实并不愿离开,只是摸清了他现在的节律。与其说“现在的节律”,或者毋宁说,是他过去的主频率——和任何人都不能朝夕共处超过三天,最好是一两周只见一次。这像某种函数的回归,无论函数曲线如何起伏,最终都会回到那个固定的平均点上:无论以前和我在一起是怎样,现在的相处方式都回到以往他与别人在一起时的固有频率上。不见面时他会想我,但在一起多几天他便开始烦躁。

我,和别人一样,和他以往那些女人一样。这件事真正承受起来没有想象中艰难,但也绝不愉悦。

世德完全变了,不仅想法与往日不同,生活习惯也不同。作息不再规律,健身房都几乎不再去,每天睡到自然醒,外出散步,漫无目的,走到哪里是哪里,累了就坐,饿了就吃,困了就睡,只是专注于在行走和静坐中冥想,反复体悟那些大师的话。事实上现在除了他自己,他谁也不在乎。

我历来以说到做到为荣,尽管这一次的说到做到蕴含着悲壮味道。既然是我信誓旦旦说要抱持,那么就尽力给他,他想怎样都可以,无需考虑我,而我接受接纳一切,如他所是地接纳,对他没有要求,然后无论他怎样,都爱他一如既往。

哪怕他不愿和我一起更愿独处。哪怕他一周才和我见一次。哪怕在一起没两天他就想让我离开。哪怕平时他不和我联系,甚至不回信息。哪怕除了谈灵性话题之外他不愿谈别的任何。哪怕仅有的共处时间他也很少照顾到我,自顾自睡觉、饿了才吃不饿不吃,不像以前把我的三餐安排妥帖。哪怕他几乎已经完全不是以前的世德。不然,怎能叫抱持?

除了爱与意志力,还送自己另一剂苦口良药:不期望就不会失望。

如是一万遍告诫自己。

世德在读的仍然是马哈拉吉,不过换了另一本,《我在》。我浏览一下目录,信手翻开一页,果然有他划了线的部分。就着掀起一角的窗帘透进来的光亮,手指顺着蓝色荧光笔的线条,不出声默念着那段文字:

当“我是”出现时,整个显相界也出现了;“我是”与显相界无有分离,它们是一体的。“我是”即见证者,整个显相界因之而生。

这一切显相背后的动力就是趋势或属性,亦可称之为玛雅(maya)。就像太阳和阳光:如果太阳未显,则阳光亦未显。类似地,如果见证者缺席,显相或玛雅亦缺席。当“我是”升起之时,万物显现纷纭;当“我是”消散时,万物消散。

似懂非懂,却觉得文字与意境很美。唔,玛雅,幻相女神,摩耶,虚幻,幻相。

室内很暗,虽然已经早上9点,但是世德窗帘的遮光性太好了,若非我小心掀起一角,凑着光线迎上去,是没有办法看书的。世德对睡眠环境有着近乎强迫性的要求,不能有一点亮光,连电源接通的按钮发出的红光都不可以,所以我是不敢开灯的,窗帘自然也不能拉开。

以前自然不是这样的。以前。以前他早已和我一起起来,甚至比我还早,开始做早餐,有时需要一遍遍来哄我起床。即便我先醒来,也是随意想怎样便怎样,要么闹腾他,要么踢踢踏踏在房中发出声响,哗啦扯开窗帘,让太阳进来……

以前。

“在此之前,我总把习惯看作一种摧毁力,它毁灭独创性乃至毁灭感知的意识;如今我却把这种习惯视为令人畏惧的神力。它如此紧密地和我们连在一起,它那不起眼的容貌那么牢固地嵌刻在我们的心间,可是这种几乎看不真切的神力一旦脱离开来,一旦离开了我们,我们便会遭受最最可怕的痛苦,到那时,习惯便会像死亡一般残酷。”

又是普鲁斯特。最近我在重温他。虽然有时他絮絮叨叨得令人厌烦,但是对人类心理的幽微却又探察得如此真切。至少对于习惯,他这段话真是应景。不久前我还抱怨没有自己的时间空间,抱怨世德仿佛吞噬了我,担忧着失去自我,谁知这样快就失去那些“在一起的习惯”,然后等到失去才发现有多么珍贵,又是多么想念。

也许假以时日我会形成新的习惯,习惯如今的世德,如今的相处模式?

不,我的希望并非如此。我希望一切回到从前,回到旧日的习惯。那些习惯很好,可以不必改变。

随意翻到另一页,划线的是这样一段:

在追寻真我的道路上,你的欲望会逐渐消退。而最核心的欲望是什么?是存在\/活着。当你安安静静地待在那份存在感当中一段时间之后,这份存在\/活着的欲望也会消退。这一点非常重要。当这份最后的欲望消退时,你就进入了绝对的真理实相——最本质的状态。

我有一点点恐慌。

欲望,什么欲望,所有欲望吗?人类如果失去欲望,毫无欲望,会变成什么,变成怎样?我无法想像一个毫无欲望的世德。

事实上,他已经在尽量减少各种欲望了,从最基本的吃与喝到普通的娱乐,戒掉了咖啡,也不再看电影,并说,最终会不再有性的欲望……是受这段文字的影响吗?

不能够也不愿想象那样一个世德。

“无论发生了什么,都全无实质可言。不过是时空中的短暂存留。只要表相还在,痛就会在。当事物消解了,痛也就没了。所以只有当形相和意识俱在时,你才会感觉到痛与苦。一旦形相没了,意识就没了,所有痛苦的感觉就没了,什么感觉都没了。”

这一段被世德分别用蓝、黄荧光笔各划了一遍。

形相,意识……我想起唯一一次和世德出远门,陪他去参加一个运动品牌的广告拍摄。高铁上,听说我竟没有看过《我脑海中的橡皮擦》,他立刻在Ipad上找出,坚持要陪我一起看。到了女主失忆的部分,我还好,他却已经涕泪滂沱,哽咽着让我一定不要失忆……那之后,他对阿尔茨海默症在意到我觉得过分的地步,除了各种有益脑部的营养品,还找相关的书籍看,生怕有一天我会得。那一刻我开始相信,恐怕他真是可以和我偕老的人……现在,这段话——“形相没了,意识就没了,所有痛苦的感觉就没了,什么感觉都没了”,失去意识,与患了阿尔茨海默症有何区别?什么感觉都没了,活着还有什么意义?为什么不索性说人只要死掉,就再也不会感到痛苦算了?

我看得生气,把这本《我在》丢到一边去。

临近中午时世德醒了,提议去公园晒太阳。

这一次再度走在去公园的路上我没有上一次的失落。短短时日,我早已非吴下阿蒙,承受力大幅提升,对任何可能的冷淡、冷落都早已做好自我心理建设。何况这一次,世德并没有完全不理我,有时也会过来牵着手走一段。

他青睐大路旁边幽谧小径里的木质长椅,最好两旁大树参天或者修竹如密林,少有人经过,他喜欢坐在这样的地方进行他的冥想。我们在公园里觅到这样一处所在后,我留他树下独坐,然后自己戴上耳机打开音乐去慢跑。

以前,自然都是一起的。一起散步一起慢跑一起坐着,什么都是一起,如同连体婴。现在,我的存在却可能成为打扰,而他也不可能再和我一起去跑步。

我一面迟疑着要不要把“以前”这个时态和词汇驱逐出脑海,以免时时刻刻为现在与过去的落差失落,一面又想,是不是不断想着以前,便可能把它召唤回来。无论如何普鲁斯特也说过,“我感到我已经胸有成竹,因为未来仅仅存在于我们的思想里,通过我们意志力的最后干预,这未来似乎还可以改变。”

可是我没有胸有成竹的感觉。那么,不如跑步。

跑步融合了人类的两种原始冲动:恐惧和快感。无论是害怕了还是快活了,都可以去跑步。既是奔跑着逃开不幸,也是奔跑着追寻幸福。我把音乐开大,撒开腿跑起来。

据说人类所有的问题——暴力、疾病、肥胖、抑郁甚至贪婪,都是从停止奔跑那一刻开始的。人类天生就会奔跑,跑步是人类的本能,停止奔跑即是违拗本性,只能令本能以扭曲的方式出其不意地宣泄出来……我享受奔跑时肌肉、呼吸和思想融为一体的感觉,尤其头脑十分清明,许多无解的难题往往在跑步时豁然开朗。只是我和世德的问题暂时不在此列,也许假以时日……

我喜欢跑步,但还做不到“跑步即是目的本身”,不把它当作达成健康、苗条或其他目的的手段,譬如用来思考问题。我知道这是一种功利的态度,但却还不能对待跑步如同对待摄影,仅是出于热爱摄影本身,而并非为了摄影可能带来金钱与名气。这是艺术家的态度与生意人的态度之间的区别:享受一件事物的本身,远比它能带来的好处更为重要。生活不该被功利主义渗透、主宰。

我知道,然而还做不到。如同我知道真正的爱是无私无我但还做不到一样。至少眼下,跑步是我与世德安然共处的一种方式:不必在旁边打扰他,也不必感到被冷落,用主动的奔跑来证明我并非全无选择。

通常我会跑五公里,大约四十分钟的样子,然后回去找世德。依据经验,时间太短,他的独处时间不够,会烦躁,太长,他有时会挂念——因而也会烦躁,而有时又会突然想回去。当跑完四十分钟回来,如若他还是闭目冥想状态,我会在附近晃荡,直到他结束或想要找我的时候。

但今天才跑了三公里,他就开始找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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