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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 理丝入残机,何悟不成匹(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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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宫中生活总是你不犯人,人也会看你不顺眼,从而想尽办法找你的不愉快。大抵是因为大家都太寂寞,守着无望的生活,只能将关注力放在利益追逐之上,你来我往,你死我亡,所有人都是假想敌,只要是威胁到了自己的利益,都会不吝用最可怕的手段去对付对方。唯一的区别是,有人所谋的东西大,比如皇位,比如储位,比如不衰的荣宠和权势。而有的人,图谋的东西比较小,可能是一件赏赐,可能是君王一夕的恩宠,也可能是简简单单的一种高高在上的感觉。

后者便是高容华这样的人。她在广陵王府时,不过是个低等妾室。生了女儿后,勉强在拓跋适的后宫混了一个九嫔之末。妙华见过她几次,都是在阖宫大宴之时。她生得有些冶艳,品味也不怎么好,喜欢穿着色泽招摇的衣裳,将珠翠堆了满头。拓跋适即位后,一直提倡节俭,而她还不知收敛,故而总被叱责。

也不知道何时何地得罪了这个贵人,最近她闲来无事总是来锦书阁找妙华的麻烦。有时是让她去寻古籍,拿了书后也迟迟不还,或者借故弄丢。旧籍宝贵,管理好天禄阁又是妙华的职责,所以出了状况妙华只能忍气吞声,任凭处罚。内司哪里敢真处罚她,大多时候就是不咸不淡的说几句,或者罚些银钱了事。可是时间久了,妙华自己也觉得厌烦起来,想着办法躲避这位无聊又刻薄的妃嫔。一来二去,高容华找寻不到她,便愈发嫉恨起来。

已到了冬月,天气一日比一日寒冷起来。腊八的前一日的傍晚,洛城又下起了大雪。纷纷洒洒的雪花扯絮一般的下着,很快就在地上积起了浅浅的一层。素白的世界,勾起了妙华的心事,她处理完手中之事后百无聊赖,沿着碧菱湖畔慢慢走着。去岁,也是这样的雪天,她惹了祸,从此便开始了与拓跋逸的漫长分离。如果不是她任性,他们之间又如何会落到如今的结果。无论他在哪里,她都是愿意相随相伴。做王侯如何,做田舍夫又如何,只要可以在一起,总好过天涯分离。

雪花飘扬,一丝一丝沉到了湖中,湖面开始结冰,蒸腾起薄薄的雾气。妙华茫然又感伤的立在一片碎玉之中,任凭雪片凉凉地落在额上,落在手中。

不一会儿,雪下得越发紧了,铺天盖地,绵绵密密,兜头兜脸地对着她打落下来。冷风呼啸,顺着她的脖颈一直往身子里窜。她的手脚已经冻麻,脸上的肌肤也僵硬起来,可还是怔愣着,迟迟没有挪动步子。她最近像是中了魔,总以为恍惚之中便能看到拓跋逸出现在不远处,对着她浅浅微笑。她伸出手臂,对着远方,可是那里杳无人影,只有无边的黑暗。这个世上,再也没有人肯牵过她的手,对她呢喃:“莲奴……莲奴……”

她很想他,一想起那颗心便绞着痛,一想起便有落泪的冲动。她以前不爱哭,可是短短的一年,却仿佛能流干此生的泪水。爱一个人若是爱成了执念,恐怕不是一个好兆头。

“书史,咱们回去吧!”雁书脸色冻得发青,只有出言提醒。这一声将妙华拉回到了现实一种,她低头,脚下的雪不知何时已经积了有一寸,她的鞋子已经全湿透了。

远处有铃铛声响起,这是妃嫔侍寝所坐的羊车之声。前朝有位帝王,妃嫔甚多,每当他难以选择时,便驱赶着羊车到处走。羊儿停在谁的宫殿前,便由谁来侍寝。时间久了,一些聪明的宫人便将沾了盐水的竹枝放在自己的宫门前。羊儿嗅着味道便会停滞不前,以此得宠。本朝的皇帝却也没有这般荒唐的,只是羊车行动缓慢稳当,坐着舒适,所以便成了皇帝和高阶妃嫔最喜欢的代步工具,低阶妃嫔只有在被招幸时才有资格坐。拓跋适的后宫,左右昭仪空缺,三夫人和上三嫔尚未册封,所以羊车响起,只会有一种情况。

妙华冷得有些僵,带着侍从打算绕过碧菱湖,走小径直接回去。可是那车驾却像是故意一般,堪堪停在了她的面前。妙华只好站在了一旁,低下头来,行礼避让。

今日她路过梅园,摘了几枝红梅花打算带回去插瓶。也算是倒霉,那几只拉车的白羊嗅到了花的气息,不停地向着抱花的雁书身边凑。湖边的路有些窄,旁边铺就着打磨光滑的鹅卵石,那几只羊方移动了几步,脚下便一个打滑,险些将车翻进了湖中。亏得驾车的黄门眼疾手快,一下拉住了缰绳,才避免了一场无妄之灾。

“哎呦!”坐在车中的人叫了一声,像是磕到了哪里。妙华暗叫不好,悄然抬眼去看。此时那个打起车帘,揉着额头,满脸怒气的人偏偏就是总在找麻烦的高容华。她呼了口气,等待着对方的雷霆之怒,心里有些郁闷。

果然,尖利地女声开口叱骂:“该死的贱婢,你是要谋害我吗?”

妙华有错在先,不愿争辩,只是垂着头。对方无论说话多么难听,只要气顺了,想必也不愿在冰天雪地里多待,她便能回去了。

高容华看到她不语,只当是不屑,怒火更甚:“沈书史好大的胆子,如今竟是这般目无尊卑了吗?还是你今日压根是存了害我之心?你可知谋害贵人当是何罪?!”

这一连串的追问倒是让妙华有些懵,只言片语间的意思是,她蓄意谋害?以前只觉得这个容华有些多事,想不到她的口才如此了得,三言两语连罪名都给自己定好了。她不免有些心虚,很自然的想起了上次被关到了大理寺的经历。她不怕死,也不怕受苦,她只是怕再有一次,她便再也见不到拓跋逸了。她舍不得他,舍不得离开他……

不由得为自己争辩:“娘娘恕罪,今日的事情不过是个意外,妾不过是下值路过。却不知此间路窄,娘娘如何走到了这里?”言下之意,是她故意来寻衅,才会遇到危险。高容华沉不住气,当即便气得面红耳赤,指着妙华嚷嚷:“你……你跪下,不让你起来不许起来。待我禀明圣上,看他如何处罚你这个寻衅滋事,扰乱宫闱之人!”

这话说得声色俱厉,就连跟着车驾的黄门都不免抬头惊诧。这个高容华莫不是疯了,就算沈妙华只是一个书史女官,但是圣上对她如何满宫都知道,所差的不过是个名分罢了。今日将她罚跪在此,又去找圣上告状,结果……或许有些惨淡!

妙华依言跪了下去,此时倒有些自暴自弃。漫天大雪,彤云无边,无亲无故……她从来都是一个人,以前的青灯古佛如是,现在的清冷宫禁也如是。跪就跪吧,她素日与人为善,但是却总抵挡不住别人的敌意和伤害。或许是前世冤孽,此生赎还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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