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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1章 圈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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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将信将疑,“但你说要专心修行,不想再加深记忆。”

“我是那样想,”世德叹气,“但是我没有一天不想到你,而且想念和你做爱——尤其我们最后那次……和你做爱是已经可以达到的极致,淋漓尽致的释放,完全被接纳,无法再超越……”

他的话里有些什么是我想抓而没有抓住的,但是是什么我想不清楚,我的头脑被另一种情绪占了上风——我陶醉在沾沾自喜里:他不能没有我,他无法忘记我,他出尔反尔的行为再一次说明了这一点。

当然要做爱,为什么不。

世德充满激情,饥渴焦灼得仿佛半生没有做过爱。他亲吻我的脚,把脚趾含在口中,而我从不知脚趾距离心脏如此遥远,竟也有着与十指连心一般的敏锐感触。我在他脉脉而迷离的凝视中融化。他俯身抱住我,说,“宝贝,爱你。”

爱我,宣告还是抒情?但我很清醒,没有追问,也不去想背后的含义与真实。

世德想要送件东西给我作为搬家贺礼,衣柜或其它我需要的,还问到我的手机,说iphone新款上市了,问我是否想要。我自然拒绝。别说他现在债务累累,即便以前不清楚这件事,我也不会接受他这样为我花钱。虽然他现在开始工作,但短短一个月,债务应该不可能已然勾销,那么就是如同最初在一起时,宁可透支也要为我付出……这下,我有点相信他恐怕是真的有点爱我了。

“千万不要为我破费。”我说。

“这有什么呢,我现在已经不在意那些债务,慢慢解决就好。宝贝,以后如果我宽裕了,我会帮你,让你不必这样辛苦工作,”他顿一顿,“即便那时你和别人在一起也没关系。”

“即便我和别人在一起?”

他用力点头,“以我们的感情和关系,我不介意你和别人在一起,只要我有能力,绝不吝啬。”

关于这一点,我相信他的话,相信他不会对我吝啬。只要他对我的情感还在,他就不会,这与他有没有钱没关系。如果有一天他不愿再付出,那么只因为他不再爱我和在乎我了。

晚上他没有走,坚持要抱着我入睡,而不顾这种亲密和紧密的姿势如今做来多么奇怪与不合适。他仿佛回到最初,执意贴合我,怀抱不断追随而至,我却已不复当初的手脚纵横捭阖随心所欲,只是蜷缩一团,侧躺背对着,双臂抱在胸前,阻隔他手臂的重压。他想让我面对面,我只觉呼吸不畅,也不再喜欢把头埋在他颈窝。

这样睡去,我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中我和世德在我的房间里,房间正方形,比现在小,像个池塘,水一直漫到床沿,像是一种游乐场的设施。我趴在床上看世德在水里玩,他在水里放了许多鱼,摸鱼给我看。我让他小心,不要让鱼身上的水溅到床上,会有腥味。

“你觉得这个梦会是什么意思。”早上世德说。

通常他不关心我的梦境,认为梦是无稽的东西,现在表示兴趣可能只是为了讨我欢心。

我记不起太多梦中的感觉,谈不上多喜悦,一定要说,大约只是平静和淡漠,注视着他在水里玩耍。查周公解梦,是来财和大吉之意,甚至预示梦者会找到意中人。世德只是笑,不以为意,也并不当真,但我突地心念一动,细想深层,觉得怕是还有一层意思——我不希望我们之间沾染上钱味儿。那些鱼腥……

我有许多事要忙,世德说搬家那天来帮忙,于是挥手道别。

然而18日搬家那天,他迟迟来到不说,来了也如泥雕木塑,并无帮忙的自觉与意识。我后悔不该推拒大平要来帮忙的好意,大平绝不会这样袖手一边站着。两个搬家工上上下下搬运,搬下楼的东西全在路边堆着,等最后装车,我便支使世德去楼下看守那堆东西,以免一些小件被路人顺手牵羊。搬家公司坐地起价,难免又与他们交涉一通,最终加钱了事。终于装车,又一件件搬至新公寓,我才松一口气,而世德仿佛这时活转,性致勃勃,非要在搬家工走后,在我的新公寓做一回爱。簇新的房子,还没有床,我的心思也根本不在这上,但不愿他失望,于是伏在二楼栏杆上,任他在身后居高临下匆匆做了一回。他心满意足地走了。他的行径怪异得紧,像是狗狗撒尿圈地一般,似乎在占领、标记什么,我忙着收拾,也懒得琢磨。

我在新公寓睡了两晚地铺,之后购置的床和床垫才先后送到。世德自离开后便不再有消息和动静,我也再度缄默。

平安夜是一个难捱的日子,去年的情景还历历在目,毁掉一个节日将之变为噩梦的方法,原来如此简单。梦露有约会,大平的母亲病了,阿巫去了云南,而我总还要在蔓迪们面前维持一点尊严,怎肯加入他们去过节,让他们知道我竟没有节目沦落到和一群小破孩儿混在一起。于是平安夜的晚上,我独自蜷缩在床上看电影,将大脑放空,不给思绪留一点伤春悲秋的缝隙,绝不回忆,将注意力死死钉在电影上,像被钉在耻辱柱上的耶稣一样牢。

次日下午——圣诞节的下午,世德发来消息,想要陪我一起,说知道去年为我造下阴影。但太晚了,如果他平安夜提出,那么一切都还来得及。白白耗费一年时间与感情之后,又一个圣诞节不过在提醒一个早该画上的句点。我果断拒绝。

然后又是在早晨醒来后看到他陆续发来的信息。

凌晨两点,他说:“想起你我内心就回荡着一个声音,你是我灵魂的另一半!今晚想着你也是特别特别难过。”

凌晨5点,他说:“你醒了吗?我今天11点就睡了,做了一个梦,梦里很难过,梦见给你发信息,醒来看到我给你发了上面的信息。醒来突然有好多话想跟你说,和我见面好吗?”

7点他还拨了一个语音电话。

11点他再度要求见面时我同意了。尽管一再失望,但任何一丝他加诸于我的薄如蝉翼的希望,我都无法抗拒。要撞多少回南墙多少次头破血流才会死心?我不知道。但多少次下定决心再也不见、不再往来,只要他一声召唤便又心猿意马。

去见世德的路上意外收到Ray的消息,还是那晚之后他第一次主动发消息给我。

“想约个时间去你工作室,看看你新近拍摄的作品,不知可否方便?”

我迟疑下,给了两个时间段供他选择,一个是今天下午三点后,另一个是后天,全天我都会在,随他方便时过来。

总归是要见面的,我很庆幸Ray选择用这种方式——既不是公事,以投资人的立场,又不是纯粹的私人邀约,反而是来看照片,如同他之前做过的一样,朋友的身份。我松一口气,而且是在工作室,这样避免了任何暧昧与尴尬。我希望他选择今天下午来,我不打算留出一下午时间给世德,而且怕自己届时又会妥协,见面又终结在床上。

世德和我约在我新公寓附近的shoppingmall,说反正他没事,这样可以不必我跑来跑去。我对那里还不熟,不清楚有什么吃的,他便提议去吃回转寿司。脱口而出“好”之后,我有些后悔,担心他的经济状况。当然我可以付账,但他不会允许。

餐馆生意很好,只余旋转台的位置,我们并肩坐下,他殷勤为我调制芥辣酱汁、冲泡袋茶,手机扫码让我选餐。我喜欢鹅肝、三文鱼,但每每想点都要先看一下价格,生怕昂贵,不由想起平素与大平梦露阿巫吃日料,无人看菜单,各自张口报自己想吃的,一餐吃下来起码一两千,还彼此争着埋单,并没人在乎。这样一想不免为世德难过,于是选便宜的点了。

“宝贝你知道吗,灵性是最伟大的探索。人的内心需要足够的信任和领悟来追逐这条道路。过于理性的头脑无法达到那最广袤的深度,我有幸能跃入这片神秘的海洋。它是一种坚定不移的拒绝,不许自我为了日常生活的纷扰,而对我们内在某种等在那里、迫切未知的要求分心:这是一种对常规、平凡存在的全面性攻击。最深刻的真理只对那些专注于内在的人开放。”

世德如同朗诵,在我用筷子调匀芥辣时侧身殷殷对我说着。我不清楚他说的是自己的感悟,还是某位圣人的语录,也没兴趣知道。他没有谈及昨夜的梦,我也没有主动追问,觉得未必真有什么梦,不过是他想见面的借口。

其实是想听他说说关于“灵魂的另一半”的,但他只字未提,所谓想和我聊仍是来来回回那些关于灵性的废话,说了很多,却无实质性内容,更无结果。

唯一的不同是,他对我没了以往的指责与挑剔,表达出的反而是现在对我很认可,觉得我大度、理性、付出,而他自知是矛盾、反复的……我有些欣慰,但不完全是因为他终于能够公正地看待我,而是因为他终于能够正视他自己。我仍然觉得世德的大脑出了问题,但他也仍然既不肯去读那本《超强大脑》好好对照自己、认识自己,也不肯去医院做检查,仍旧毫无根据地坚持自认为十分正常,不屑用科学检测来验证。

两点多的时候我坚持离开世德,去往工作室。

Ray说下午三点来。如果没有这个约定,也许我终究会无力拒绝世德,那么接下来大约是回我公寓做爱——也许他之所以约在附近就是为了这个?然后,他将离去,又是几日没有音讯,直到下一次出现,然后again and again,一次次循环。我很庆幸有外力帮我抵制这一切。

Ray出现在我办公室的时候神色如常,没有任何暗示那晚的迹象,仿佛从未发生,反倒我心虚不自在,目光有些回避。给他看新近拍的照片,仍是延续之前的系列人脸,【她+】的被访者占据了其中泰半。现场拍摄时我通常在普通肖像之外抓拍一些脸部表情的特写。

他不肯坐,半伏身在电脑上一张张浏览,十分专注。我的目光不知怎的转到他的唇上,想起那夜的吻,不免脸红。谁知他恰巧抬头——也或许是感受到了我的注视,与我目光相接时他有一秒的失魂,继而微笑,“怎么,今天没有咖啡喝吗?”

“有的。”我应着,慌忙奔咖啡机而去。

端着两杯咖啡重回桌前时,我已彻底淡定下来。若说之前还有些微揣测——Ray是否真的来看照片,那么此刻已很清楚,他并无别意。我心绪复杂,不能说没有小小的失望,却也松一口气。

当没事发生,健忘,我也还擅长,于是即刻不再想那晚,拣几张Ray目不转睛的脸孔,娓娓述说背后故事。

末了,他说,“我有一个疑问——”

我略微有些紧张,不禁暗暗捏了拳头,小心翼翼戒备着,说,“什么疑问。”

“是关于街拍合法化的,比如这几张你在街头拍的作品——”

刚才我竟以为他要问什么呢?为什么会感到紧张,而此刻又微微失望。不等他说完,我接口,“啊,我明白你的意思。”我向他说明,“不管照片是不是用作商业用途,只要没有经过当事人允许,在公共场合拍摄他人并公开传播,就算侵犯了肖像权。”

Ray略微有些沉吟,“唔,我记得在哪里看到过,如果摄影师在公共空间拍摄,他们通常有权拍摄任何人,哪怕是在私人空间,只要你能从公共场所看到它,就可以给它拍照。在公共场所没有隐私权,毕竟期望在城市街道或拥挤的地铁上获得隐私是不合理的。”

我微笑,“你想起在哪里看到的,或者哪里可以这样,一定要告诉我。”

“你的意思是实际上不可以?”

“‘实际上’就是我刚说的那样,不能侵犯肖像权。”

“那你拍的这些作品,岂非……”

“我没有公开传播。”

Ray沉吟不语。

“你在想什么?”我忍不住问。

他看我一眼,慢悠悠说,“我在想,你可以开个展了。”

可以了吗?我心中一动。去年底的心愿,到现在即将满一年。然后我转过弯来,“你是担心这些照片能否用于展出?”

他点点头。

我不自觉地咧嘴笑了,笑容有些大,原来他竟是在操心这些。“你放心,可以的。”我说。“理想方式是征求这些照片主人的同意与授权,另一种方式,也许我可以避开完整的肖像,只用局部,看不出是谁?”

“看来关于第二种,你也不清楚是否可行。”

“毕竟我没有开过个展。”我说,并不感到惭愧。

“这些还是留给律师去处理吧。你觉得谧·艺术馆怎样?”

“谧·艺术馆?”我眼睛瞪大了。那是一个虽然规模小但却极富品位的地方,遗世独立,在那儿举办的展览都是十分特别和新颖的,不乏一些先锋艺术。

“你不喜欢?”Ray单手捏着下巴,踌躇着说,“唔,其实我是觉得有点小。”

“我,喜欢。”我用力说。“但是那里——”

Ray笑起来,看我的表情,猜出了我犹豫着未说出的话。“你喜欢就好,其它不用考虑。”

他的笑容立刻又将我拖回那晚,那时我被他横抱着去买水,他也是这样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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