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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6章 抑郁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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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长一吸,缓缓一呼,是为一次。如是重复,由一数到十,再从一开始,不过数次,整个人便渐渐安静下来。

据说盘腿打坐的要诀,是头上顶一本书不会掉下来。身体不动摇,头要轻顶,眼要垂帘,鼻准要下垂,口要自然微张,下巴要收颌、压喉,两肩伸开、扩胸、包背,开心打开中丹田,要挺腰、拔腰,小腹要内收……知道不代表做到,我也仅是勉力而为。

凝神感受,此时此地最强烈的情绪是焦虑,如同一块灰色的碳,梗在胃部位置,随着愤怒冒出滋滋的火苗向上舔舐。

试着用意念让火苗下移,去温暖小腹……

渐渐地,碳石逐渐缩小,火苗也不见,但温度仍在。突然就有一种认知凭空出现,令我意识到自己小时候其实从不缺爱,所谓缺爱与被遗弃感只是一种错误认知,尤其母亲是奉献与付出的典范,宁愿委屈自己也不给家人添麻烦,并在我和妹妹身上更是充分体现了那种无条件的爱。而我竟然一直觉得自己缺爱,还理直气壮认为是童年经历所造成。除了是错觉,也许就是我对爱的贪得无厌……

从想到母亲的那一刻开始不由自主地流泪,但不是痛苦和悲伤,更像是喜悦,并且平静而不激烈。

然后我的思绪飘荡到世德,立刻全身再度紧张起来。那是怎样的感受和体验啊,念及他,怀疑、不信任、指责、不被爱、不被重视、欺骗、背叛等种种情绪与想法立刻湮没我,几乎囊括了一个人类所能遭受到的所有痛苦与挫折,无怪乎一次又一次想要放弃。

但是真的想要放弃吗?细细搜索,在心底一个角落,仍有一小簇微弱的火苗摇曳,忽明忽灭着。

是爱?执念?还是因为不肯服输、想要赢?

如果我想治好我的“顽疾”,那些占有欲、排他性,以及不信任、不安全感,那么世德无疑是最好的机会。甚至功利地说,他是一个足够好的修炼对象。在一醒之后,没有人再激起过我这样强烈的情绪。

意念无法固定,不断从一个感觉跳至另一个,不能安住在一处。想集中注意力在不信任的感觉上,但思维总是在问为什么,为什么会不信任,为什么信任对我很重要……但冥想的要点就在于不问为什么,只是关注情绪和感受。

梦露建议我管好自己的心,和世德只上床,然后骑驴找马,说无论和他在一起与否,寻找另一个男人都是本应之义。我不是不希望自己能够做到,但问题是管好这一颗心太难了,要如何才能不再为世德跳动?他曾大放厥词,说他要么一个女人也不要,要么就和许多女人,他不认为有什么不好和问题,哪怕现在有我,但如果他有欲望,碰巧又能满足,他也会和别人上床。为什么我做不到?

又为什么会对他有执念?如他所说,他什么也给不了我,甚至郑重让我再找男友一定要找一个经济条件好的。近期并未听说他外出工作,当然我也并未主动问起,所以也许他有接到工作邀约也不一定,否则这样只出不进,真的不知他要何以为继。金钱始终是我软肋,不愿触及,何况这样三天两头闹着别扭,隔三差五绝交,情感尚不稳定,哪里还想那么多。我所知所见的世德,除了冥想和睡觉,不是看电影就是刷抖音,又哪里有半点上进的样子,爱他什么呢。

思绪又飘至每一次和他分开独自回来时。

几乎每一次的感觉都很不好,对现状的不满、对逝去的快乐的不舍、对未来的没有希望,痛苦、欲望、恐惧、失落的集合。所以每次回来路上都要看佛经,以此镇压心魔,让自己好过一点。

又飘向去年热恋时。

那时的每一次分开几乎都充满希望和喜悦,因为知道还会见到,喜欢的一切都在。甚至有时还松一口气,觉得终于可以独处一下。

飞蛾为什么要扑火?就为了那一点点光明。因为没有忘掉他曾经的好,为了一点温暖,所以无法拒绝,无法拒绝在一起那些美好的时刻。所以一旦感受不到好和温暖,便不再能够支撑下去,丧失了动力,想要放弃。是,我所谓的爱终究还是有条件,做不到无论他怎样都不受影响。

世德说,快感是欲望、痛苦、空虚的根源,他已经反反复复体验过很多次。

是这样吗,是我们之间曾经的美好造成了我现在的痛苦?不,快感不是我欲望和痛苦的根源,“求不得”才是。一遍遍经历快感从未引发问题,想要却得不到,或怕得不到,才是问题。

“把想法只是视作想法,跟你我都无关。”他一直这样说。

我尝试着,每当感觉、念头升起,就自我催眠这只是想法这只是想法,一切想法都是虚假的……但是并没有感觉好一点。

再也坐不住了,意志开始涣散。

睁开眼,时间只过去了20分钟。那么多念头、想法、感受,却竟然只有20分钟。

而一切仍然无解。

世德生日那天,我答应见面。中午一点半他来找我,却只想做爱,而我原本想陪他在外面度过时光。去年他生日在我提议下去唱了卡拉oK,今年我想尊重他的意愿,但并不想做爱。数度推拒,他仍锲而不舍,卖力撩拨。我最终屈服,然而始终难以抵达——我的心理作用与头脑太过强大,凌驾于肉体之上,如今情感疏离至此,再无法如以往般投入。

“为什么愿意陪我。”他问。

“不想你生日孤单。”我说。

“出门前我一直在犹豫要不要来……”他说。竟是和我有着同样顾虑,担心见面又重新带来困扰。又说,“这段时间没有见面,我现在已经记忆很淡,要努力想才能找到过去的感觉和链接……”

我吃惊地望着他,说不出话来。他的言下之意是已经忘掉了我,欲望不再困扰他。那么片刻前,他那样不达目的不罢休是出于勉强?还是其实此刻是在得了便宜还卖乖?我的感觉非常不好,却又立刻接受了下来:现实已经糟糕若此,还有什么是我接受不了的呢。

递上我的礼物,一套剃须加剃发的刀具,复古绿,非常典雅。他埋怨我不该花钱,我只笑笑,“一点心意。”

“其实我不在意生日,也不需要人陪。”

我替他说全:“衣食住行你都可以自己来,你不需要任何人,是吧?”

他点头。

这是他总说的一句话。我不能理解,难道一个人只有无法提供自己的衣食住行时,才需要另一个人吗?那是一种什么样的需要啊,多么卑微的依赖。可是我为什么需要另一个人呢,为了陪伴,不孤单,为了共同抵抗黑夜,享受生活?

世德打断了我的思考,说,“所有人为的关系都不是真的,你对我并没有什么兴趣,你只对自己潜在的利益感兴趣,我们对别人的关心,我们所谓的爱,都是虚伪和自私的。爱情不过是男女的互相欺骗,仅仅是满足各自欲望的借口。”

这一次我没有不高兴。既然我和他都早已知道一个人不可能超出自己的认知,他所说所想自然即是他的认知,而这认知已不是我第一次知道和听闻了,又有什么好生气呢。如其所是地接受。他就是这个样子,我要么接受要么不,没有第三种选择,期待什么自己幻想中的改变。况且,他的话转译过来不过是:我对你没兴趣,我只对自己潜在的利益感兴趣,爱情不过是我用来满足欲望的借口。

我平心静气说,“你怎么看、对你有没有意义,这些都是你的认知。你的认知造就你所认为的真相和你的世界。我其实不怎么在乎。诚如你所说,都只是想法——包括我自己的。如果说我在寻求你的帮助——确实是,我需要你帮助我理解你。也许这之下潜伏着什么我自己的利益,但这不该成为一个问题不是吗?既然你认定都只是虚伪和自私。也许你是对的,也许不是。如果想要自己和别人都幸福是一种利益的话,那么你是对的。但我并不想把自己的快乐建筑在别人的不快之上,所以你又是错的。也许,什么时候当你能不再把别人当作工具了,真正的爱情才能发生。”

“不管你说什么,我都觉得不是真的。最终,你只是为了自己,为了那个虚构的’我。”他说。

“那么你如今所思所想所做一切又是为了什么呢,难道这一切不是出于你的那个虚构的’我’?”

“我并没有一个虚构的我需要维护。”

“既然如此,为什么你如此坚定认为你所思所想所认为的就是真理,并且不断重复?是为了让我相信,还是为了自我坚定?是给我洗脑,还是自我洗脑?”

“你说的都不是真的。”

“我刚才这句话里包含了同一个命题的正反两面。一加一要么等于二,要么不等于,你不能说两者都不是真的。如果都不是,那么你要指出什么才是真的。否定一切很容易,任何人只要不想思考又想显得高妙都可以这么做。”

“我不是为了显得怎样,是你说的这些我感到没有意义。”

我也早已感到了这一次见面的多余,我无法和一个没有逻辑性的人交谈,这是另一种痛苦和折磨。到世德主动提出离开,我才如释重负,并立刻发觉自己盼这一刻已经许久。

几天后【她+】访拍收工,吃饭的时候大平说,“你们俩没抑郁过吧?怎么我们访问过的女性,这么多人都曾经有过抑郁症。”

我和阿巫对视一眼,我们当然都抑郁过。

我是在一醒生病及分开后的相当长一段时间里。阿巫是在婚姻中时。但是旧创何必再碰?

确实,已经拍摄过的嘉宾里,好些个都有过精神危机,抑郁症只是其中最普遍的一种,还有惊恐症,发病时以为自己马上会死掉,而今天的这位曾经抑郁症严重到要自杀。

被访者安安,一位三十多岁的音乐教师,自述在患病前一切顺遂,时常感觉自己十分幸运。直至因感情的事开始抑郁,并一发不可收,持续了半年,严重影响到工作和生活,开始睡不着,什么也不想做,变得暴躁,及至想要自杀。但最后一点求生本能令她开始寻求专业帮助……在跟随医生去墓地走过以及种种治疗后,用了三年多时间才走出来。

“你说因为感情的事,方便谈及具体原因吗?”阿巫说。

安安回答,“源于当时男友的诸多隐瞒,令我怀疑他对我不忠。”

“这件事为什么对你刺激这样大?”阿巫也问出了我的疑惑。

“我自幼父母离异,就是因为父亲对母亲的背叛。如今同样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成为了触发点……”

我深感女性的敏感脆弱,与对爱情的看重。男性抑郁虽然也有为情所困的,但通常更多源于生活与工作的压力,源于不得志和挫败感,唯独女性,大概率是因为情感关系。我,阿巫,又何尝不是如此。爱情难道是女性的宿命吗,还是,女性需要通过情爱的考验来完成自己的进化?

安安十分想分享的是如何走出抑郁,希望能够帮助正在受困的人。她说比如写日记——会对发生的事有新的认识,运动,远足,约朋友聊天——可以站在客观角度分析自己,有必要换一种方式生活,开启新的自己。心理医生固然重要和有帮助,但最重要的是自己愿意去做出改变。

她说,“我现在再遇到背叛会知道怎样解决,吵架要吵得有意义,尽管我仍然不能接受背叛。”

她教授的学生是6-12岁,正是启蒙阶段,十分需要指引和引导,而家庭非常重要。父亲通常用暴力解决问题,小孩子也会有样学样。会虐猫杀猫的小朋友,跟父亲的性格有极大关系。家长要反思自己干了什么孩子才会变成这样。而孩子改变起来并不难,只要把孩子脱离出原生家庭……

“我大病初愈后豁然开朗,也明确了自己的人生方向和价值所在。十年树木百年树人,我第一想给学生种草,培育出善的种子。第二是想要遇到一个理想的男性。深城是’雌都’,优秀男性太少了,而结婚生子是需要慎重考虑的,在还没认清前我不会草率行事,否则会影响下一代。我希望,一切苦难终止于我。”

最后一句话深深打动了我。

我放下筷子反问大平,“难道你没有过精神危机?”

他想一想,“呃,还真没有。”

“幸运的家伙。”阿巫说。她突然想起来,“我记得在哪里读到过,抑郁症并不绝对是因为受到了某种刺激,或者刚才安安说的触发点,也有可能是大脑出现了某种病变。”

我立刻予以肯定,“确实,我读过一本书,叫《超强大脑》,其中详细阐释了大脑的各部分与功能,说人的性情特点都与之相关,许多情绪、病症都是因为大脑中的某部分或神经递质出了问题。对了,我想起来,抑郁症是因为缺少血清素。”

“这本吗?”大平已经在读书软件里找到,拿给我确认。

“是。”

“分享给我。”阿巫对大平说。

我突然如醍醐灌顶。世德突然的性情大变,突然要开悟,是不是那场高烧导致的大脑变化,是否大脑出现了病理性问题?以前我也曾短暂有过类似想法,但很快抛诸脑后,这一刻同样的质疑却强烈袭来。他令我困扰,有太多矛盾,许多事太说不通。他说每天早上起来不知道干什么,觉得做什么都无聊,现在想来,难道不正是抑郁的症状吗……

我也找到自己书架里的这本书,发现自己并未记错,里面确有一套关于大脑的测试。当初正因这套脑系统问卷,我才得知自己之所以有时那样冲动,是前额叶有些问题,需要多巴胺、高强度有氧运动,以及冥想。然而我做的并不好,甚至已经许久未跑步。

我决定去见世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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