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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从冷静到日渐沸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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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之后便基本失却自由,工作之余都和世德泡在一起。

他除了闲散的模特工作,大量时间花在健身房,我才知一身肌肉是要辛苦维持的。他说摄影是体力活,我需要多些力量,且适当增加些肌肉会更健康,因此我也开始和他一起隔三差五去健身房报到。

当初我办健身卡是因为喜欢跑步,而城市的环境越来越使户外跑变得奢侈,便想把自己一双爱动的腿挪到健身房的跑步机上。但是后来发现太难了,在跑步机上简直度日如年,完全没有在户外随便一跑即是5公里的轻松愉快。边跑边看电影也没用,眼睛总会不由自主溜向面板去看时间和公里数,然后不住叹气祈祷时间走得快一点再快一点。进健身房前,至少三四年时间里我都是隔天跑步,差不多一周三四次,每次5公里,持续40分钟,有时周末还会加个餐——跑上10公里。当然都是户外,附近的公园,出差时的山野、酒店周边,一双跑鞋跑天下。但是进了健身房,一周一次都没有坚持下来,大约三个月我就放弃了。

现在因为世德的缘故回归健身房,但他要我不要跑步,至少我目前最需要的不是跑步,而是力量。我也曾犯过大多数女性会犯的那种错误,一听说要练力量便满脸惊恐鄙夷,双手连摇,不不,我才不要一身肌肉。事实当然是我想多了,肌肉哪里是那么容易练就的东西,怎么可能就因为拿起一个哑铃举了举?慢慢我才知道,世德那身犹如雕塑的肌肉是长达数年的努力才得以造就。何况男女体质不同,女性想要增长肌肉并不容易。

所以几乎从未碰过器械的我,现在开始在世德的指导下撸铁。

除了体力上的增强与身材更好更紧致的变化外,健身令我加深了对另一样东西的体会——意志力。意志力和自律一直是我喜欢的品质,只是以往似乎我需要用到意志力的时候不多。而世德显然这两样爆棚,否则不可能长期是这样的身材。模特哪里是好做的。

健身开始成为一种乐趣,成为我喜欢的另一项和世德一起流汗的运动。

社交对他对我都非必需品,我们十分享受彼此的陪伴,于是健身房外,一起去公园散步——有时慢跑、做有氧运动,作为健身房力量训练的补充,一起去看电影,去咖啡馆,谈论诗歌,靠在一起读书……每天都有聊不尽、做不完的事情。我从未感到过时间如此易逝,不经用,甚至单是腻在沙发上唱歌,我们就能一下过掉大半天。

已经许多年没有与人如此契合,无论生活还是思想,乃至床事。这种契合凤毛麟角,有幸遇见第二次,我不禁分外珍惜。

世德并没有在“得到”我之后变得懈怠、卸掉伪装,反而对我一日比一日好。

通常他做饭,鸡肉意粉、栗子牛肉、金针菇和蘑菇炖鸡,他认为健康又营养的东西。我也只得克制嗜辣的重口味追随。每日早晨客家米酒煮蛋,逼我吃下甜腻一碗滋补。每次韩国烧烤,都把蔬菜的叶子部分给我,然后吃我不喜欢的茎和枝干。每次吃椰子鸡,为我挤小青桔调好蘸料,再要两只椰子,椰青用勺子刨好,免我费力,顺滑如吃奶冻,待我一如孩童。这样被照料宠溺,谁人能够不退行。

睡觉这件科学地说,各睡各的无疑更健康舒适之事上,也令我体会到如珠如宝之感。几乎整晚相拥,我枕他肩膊或胸口上,他左臂弯折,防止我的头滑落下去,我便不必脖颈使力固定自己。我习惯变换睡姿,整晚三个方向轮番交替,只要翻身向左侧他即追过来,依旧搂我在胸前,时刻相贴。这样两三个月下来,我的右肩因箍他怀里长期挤压,变得不适,有些肩周炎的症状。但我绝口不提,心知不会永远这样下去,何妨得意时尽欢。

他说我好养,要带我买衣服,而我总不肯。又非带我去选耐克阿迪之流的运动鞋,我也不要。既是不需要,也是不愿他花不必要的钱,于是说情侣不宜送鞋,会让对方跑远。他嘴上说不介意,看鞋却没那么热衷了,转而拉我去看运动装……

我自然什么也没要。

我一直是个在让男人为我付出上很失败的女人,不会明示、暗示向男人索要东西,是女人中很笨的一种。也不是不羡慕——不是羡慕人家会索取,而是羡慕能够获得男人的珍爱与重视——男人总不会为随便什么女人就耗费金钱吧?付出总意味着爱。也无法心安理得享受别人的付出和赠予,不觉得是对方“应该”,总想回馈。尽管自己花起钱来没什么节制,但花别人的钱总觉不安。

曾有男友问我,“你的礼尚往来,究竟是一种礼节还是不想感到亏欠?”

我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便说,“有什么不同吗,还是有什么不妥?”

“礼节会显得生分,我送礼物给你本来是想让你高兴。如果是不想欠别人,那就显得我们之间更加生分,而且似乎你并不想和我有什么未来,所以不觉得花我的钱理直气壮和理所应当。”

我不觉得礼节会令人生分,我以为反而是人际交往的润滑剂。但是他说不想亏欠……恐怕是的。我不看好他,不认为我们之间会有什么明朗的未来,不想他自觉为我付出良多到最后觉得不平衡。他口口声声自称是一个生意人,我很怕某日他会拿出一本账簿,上面记录着因我支出的每一笔开销,某年某月某日吃饭多少钱,买花多少钱,咖啡多少钱,然后要我支付。现实生活里不乏这样例子,有人连一双丝袜都记录在案,到恋情失败时要女方偿还。我只是运气好,暂时没遇到而已,小心些总是好的,何况我连人情都不愿欠,又怎肯亏欠别人物质。

“我不觉得花谁的钱理所应当。我没有被先天植入这样理直气壮的观念。”我说。

我们分手后,他找了一个不断向他索取物质的女友,似乎这样能够给他带来安全感。按照他的逻辑,愿意花他钱的女人才是爱他、打算和他一辈子的。名牌包大牌化妆品买了,每月生活费也给了,还满足女友心愿去土耳其搭乘了热气球,但是也仍然没有阻挡分手的命运。新女友觉得还是自己正在办理离婚的先生好,又重回了先人怀抱。

因着这位前男分手时没有对我拿出账簿清算,我便在他与新女友分手后同意对他的接见。他却抱了复合的心思,似乎浪荡一圈被人“理所应当理直气壮”地剥削与消费后,还是觉得我好。我只觉好笑,我会是他以为可以随便吃吃的回头草么。

问题从来不是他觉得我好不好,而是我压根不觉得他好。

只在一种情形下,我会欣然接纳男性的付出。那就是彼此相属的情况下,彼此都已认定对方,并且他有能力付出,且付出恰是我所需所喜。那么,我会欣然领受,毫无歉疚。同时,依然会想办法做出回馈。爱出而爱返,不是么。

世德觉得我很奇怪,“会有女人不喜欢逛街的吗,怎么从来不见你看橱窗,总是目不斜视走过。”

“啊——”

有男性在场时我通常不会在橱窗前驻足,这是以往与一位女性友人逛街时落下的病症。

某日我与该位女友逛街到一半,她突然打电话要一个男人来接,然后转头告诉我,要我学着点,看她怎样让那男人为她花费。她不断试衣,不住让男人看,表示自己很喜欢,但男人一面说好看一面端坐巍然不动,后来问等下哪里吃饭就径直起身说去餐馆等我们,并无为她买下任何一件衣服的意愿。女友的脸色自不必提,那之后我们就彼此疏远。我想她是自觉丢脸,但岂不知我更觉丢脸。

那时我便觉人穷真可怕,无论是物质贫穷还是精神,但凡想要向人索取便显得廉价下作。

之后便介意与男性一起时在橱窗驻足,生怕被误会变相索要,通常等独自时再返回细看或宁愿错过。

但世德治愈了我这毛病。根本无需我驻足,他看到橱窗中任何一件他认为适合我,或以为我会喜欢的东西就会说,“喜欢吗,我们去买。”

如此我和他一起时也能大大方方看橱窗。

但我没要过。

我不能质疑世德的审美,不然岂非质疑我自己。我的衣品历来出众,然则除了几件场合穿的,通常不慕品牌,但求款式质地,尤其忌讳带显眼Logo的东西。偶尔也穿几十块的t恤,却配搭品质很好的下装与配饰——太阳镜、珠宝都是货真价实。天生衣架子,向来是我穿衣服而非衣服穿我,我想这就是审美的智慧,摄影教给我。所以不会要世德破费买下我并不需要、并不足够喜欢的东西,即便有时喜欢也觉得并无必要,尤其当价格不菲时。他愿意付出的心意已抵过一切。

后来为平息他的执意付出,在网上选了几件衣物由他付款,统共几百元,但皆大欢喜。

另一件令我十分受用之事,是占有欲像统治我一样,也同样统治着世德。

在我过往经历里,占有欲是不被欢迎的,适合小心翼翼揣在口袋里,轻易不可拿出示人。直到有一天,世德非要带我去看运动鞋,他说我健身穿的那双不好,不适合室内训练,心心念念想给我新买一双。购物中心的大牌专柜依次看过来,最后连李宁都看了,也没有中意的。我不缺鞋,如果非要买一双新的,那么我希望是高帮,唯独高帮运动鞋我还没有。我试鞋的时候,世德一直在一旁微信,低着头十分专注。我想也没想,便发出抗议,问他在和谁发消息。此前我还从未这样问过他。他招呼我坐过去,给我看手机,原来是在询问一个卖家给我找喜欢的鞋。

“冤枉,”他说,“我没有和别的女人聊天。”

他没有不快,没有对我行为的不满,看我的样子是好气又好笑的,说没想到我是小气鬼。我第一次感到终于可以不必小心翼翼考虑自己的行为是否受欢迎,可以大胆小气了。

与此同时,世德的占有欲和控制欲也淋漓尽致显现出来。

事物可以分为两面,既可以说和他在一起,我的时间空间被填满得极为充实,也可以说,我的时间空间被极大“压榨”。工作之余我完全没有时间做点自己的事,看书都是趁他睡觉或尚未醒来时。但凡他醒着,哪怕是用电影,也要侵占我的时间和注意力。恨不得24小时在一起,每次分开都不情愿,问我当天的时间安排,通常一面让我快走,一面说不要做坏事,温柔地警告与敲打。有时跑来工作室等我下班,看到外型漂亮的男模总偷觑我神色,似看我有未动心。我并不趁机让他有危机感从而更加珍惜,仍旧惯常工作时公事公办不苟言笑的嘴脸,纵然镜头前是绝世美男也视如物件,拍完了事。

有一晚健身完毕,他在健身房外的露台等我冲凉出来,当我穿着一袭露背红裙出现时,他既惊艳又不安,觉得太炫目了些。直到一再说明是特意为他而穿,只为他,他才稍稍安心,但仍然早早带我回去,不愿旁人见到。

我咋舌,终于有人比我还要占有欲强。他却说以前从未有过不安全感。我不信,直到他描述,才知他以前的女友都差不多同款,基本都是居家过日子型,他从不感到不安。

我笑起来,“那难怪别人都向你要求婚姻和孩子。既然你并不想要婚姻和孩子,又为什么一任接一任女朋友都找居家过日子型?然后还怪人家逼迫你结婚。”

交往伊始,世德便问我是否想要婚姻和孩子。我斩钉截铁答,不想。

经历过婚姻,便对婚姻不再好奇,更无向往。至于孩子,我自己还是半成品,哪里有底气去养育教导一个新生命,又有谁能胜任父亲之职,不离不弃,言传身教,和我共同培养出一个身心健康健全的孩子?不不,责任太大,我担不起。

世德说他与我同感,与此同时,他更在意两个人的感情是否好,不认为那一纸婚书能够保证什么。

“如果一开始知道你是这样的,我恐怕会不敢接近,因为觉得不安全。”他说。

“哪样?”

“野性,奔放。”他想一想说。

“我野性奔放?”

“嗯。”

“那你起初以为我是什么样的?”

“严肃刻板那种。”

“你喜欢严肃刻板?”

“不喜欢。”

“那——”

“哎,我也不知道。总之一见你就觉得吸引。”

“野性,奔放。”我琢磨。我竟然还有这一面。

“其实这样说不准确。宝贝是百变女郎,可爱时很可爱,温柔时很体贴,生气时很有威严,又妩媚、性感、有情趣,总之我很喜欢。现在我才知道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以前——”

“打住,我不关心你的以前。”

在我公寓,他擅自翻阅我的相册,看到我以前的照片很不舒服——不过是很久以前拍的一组略微性感的写真,那时我还没有开始摄影。他问那时我和谁在一起,那个男人是否能够接受我去拍这样照片,又是否喜欢这些照片。又说假如有一日我们同居,让我丢掉以前的东西……

凡此种种,我的占有欲和他比起来简直小巫见大巫,不值一提。

他在自信与不自信间摇摆,有时表现得极其自信,有时却表现出担心和不确定,好像会失去我。然而这一切反而令我十分有安全感。

世德留意我的一切细小心思,小心呵护,于是我益发不加掩饰任何一点点不悦。开心喜悦也是同样敞开透明的,总之一切都写在脸上,便于他阅读。

有一天我们从尤利西斯咖啡馆出来过马路时,他问我,“宝贝,你喜不喜欢粘着我?一定要说真话。”

“喜欢。”我毫不迟疑。又反问,“那你喜欢我粘着你吗?”

大多人认为,粘人是不好的,一个人不该粘人也不该被人粘,应该保持距离与空间。

“喜欢。我喜欢你粘我。”

“不觉得没有自由没有空间?”

“不觉得。一点不觉得。而且我也喜欢粘着你。”他又说,“我心情不好时只要你一粘我就什么都好了。”

在我的爱情观念里,认为两个人若是相爱,会希望把所有空间填满,不能容忍任何一点缝隙存在。那些口口声声说需要空间的人,不过是不爱罢了。

也许过往没有遇到想要去粘和想要被粘的人,于是我总把自己小心安放于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矜持,淡漠,无可无不可,直到遇见世德。没想过可以这样粘着一个人,没想到竟会受到欢迎,才知道爱情安全的模样:可以放心大胆表达爱,没有什么需要被顾忌,没有什么不能被承受。

当我粘着他时才知道,理想的爱情竟已不知不觉中降临。

世德用他的诗说:

我又何曾思量

被一个人粘腻,竟可以这样甜蜜

我啜饮着你的呼吸,你的发香

在沉醉中描绘着爱情的模样

我原以为我对自由的向往

是我的宿命,我的乖张

我原以为我灵魂的另一半

注定只能如星辰遥遥相望

多少时光,孤独成了我的良友

生活就像无趣的故事一样冗长

我徒有岩浆的热情

却在寂夜里摇曳着磷火的怅惘

是命运,还是哪一个天使

对我如此悲悯,把你牵引到我怀里

让我从你的脸上,阅读到爱情的诗章

让我从你的吻,领略到幸福的真谛

来吧,宝贝,搂紧我,用手脚箍紧我

用你的爱语淹没我,用爱火灼痛我

让我在至乐中室息,消融

直至我们的灵魂合成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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