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不在其位不谋其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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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露质问我为什么拒绝和Ray吃饭。
她上午在一个会议遇见Ray，两人聊起我，她说看得出Ray对我极有好感。
虽然拍完肖像照后答应定一个时间和Ray吃饭，但也只是客套而已，难道还真的巴巴选一天去对他说，我那天有空，你可以请我吃饭。那晚一段聊天之后，他也沉寂下去，这段时间都没有什么沟通和交集。
“看样子你和齐世德复合后还不错？要不怎么对Ray爱搭不理呢。”梦露说。
“不算复合吧。”我纠正。
“那叫什么？”
“我也不知道。”
梦露静默一刻，接下来却没有评判，而只是问，“那你现在开心吗？”
我竟然就瞬间湿了眼眶。没人问我这个问题，没人关心，连我自己都不敢自问。梦露就是这样，虽然惯爱指手画脚，但只要是我已经决定、做了的事情，就极少再事后诸葛亮。听说我找世德挽回，她也只哎了一声。
“有时候吧。”我回答。
“开心多还是不开心多？”
“我——不知道。”
“那就是不开心多一些咯？”梦露叹气，“嘉叶，何苦呢？”
“一言难尽，有时间见面再说吧。你呢，最近好不好，有什么斩获？”
“忙着策划筹备公司的大客户答谢会，又累又烦。”她和我唠叨几句，突然话风一转，“你最近有没有见大平？”
听到我去做灯泡，她微微怔了怔，“他是动真格要追那个编剧啦？怎样，你觉得有没有戏？”不等回答，她又说，“哎，不说这个，说正事。我听说现在拍的剧想上大平台播出挺难呢，大平的剧不是说也快剪出来了吗，你知不知道他下步计划？”
“我哪里会知道，但你怎么突然开始关心？”
“他不是一直抱怨我们对他关心不够嘛。我认识些人，想着是不是能帮上点忙。”
原本我们三人约了见面，结果工作室忙我临时走不开，梦露和大平便两人见了，结果不欢而散。他们各自向我吐槽，梦露说大平天真幼稚且固执，丝毫不相信人脉与关系的力量，坚信他自己能够凭着实力出圈。大平则抱怨梦露强势霸道，十分讨厌她的商人做派和钻营劲头。
原来大平的《单身都市》制作完成已经提交给某个视频平台，得到的回复是等待审核通过。他很自信，认为剧拍得很好，题材也足够好，相信不日即会等来回复，可以与平台签约，平台推送流量来宣传推广，他与平台按照点击观看量来分账。
这正是梦露说他天真幼稚的地方。
梦露通过熟悉平台内幕的人了解到，这家大平台目前至少有2600多部剧在等待审核通过，而有些剧可能一辈子也等不到回复和结果。除非本身是非常牛和有名气的导演，或者演员的知名度很高，要么就是有些关系门路，否则，按照平台的官方流程，大概率是会遥遥无期。而《单身都市》不具备上述优势——大平初出茅庐名不见经传，演员也至多算是三线，所以梦露才想要帮他托关系去运作，结果被大平驳回。
我倒也不意外。大平骨子里是有那么点清高劲的，而且确实有点不谙世事。也许这方面我们有点像，所以才惺惺相惜共同创业合作开工作室，一走这么远吧。不同在于，大平恐怕是真的有点不谙世事，我却是什么都明白只是不愿妥协。
事到如今，只能两边安抚，同时各打五十大板。
我对大平说，“人家梦露一片好心。之前你说我们不关心你和你的剧，现在人家关心了，还好心好意为你出谋划策。你不接受不需要没问题，但是好声好气说嘛，干嘛一副踩你尾巴的嘴脸。你又不是今天才认识梦露，明知她只是嘴巴厉害一点，心却是好的，为什么要感到被侮辱变得急怒交加呢？自尊心这东西，在自己人面前可以适当收敛。”
“是是是，”大平态度奇好，“这一点我应该向你学习。你脾气就好，有时我们说话过了也不计较。”
“那你回头好好向梦露道个谢，谢谢人家一番好意。”我顿了顿，“她的建议你真不考虑？我觉得试试也没坏处——”
大平立刻打断我，“酒香不怕巷子深，这件事，我自己来。”
“但现在已经不是酒香不怕巷子深的年代了哦。”
“不怕试试。”
既然如此，我也没什么好说，谁知挂电话前，大平迟迟疑疑说，“你和——那个人，就这样复合了？”
我叹气，“你怎么听的，那天在小酒馆，我不是说了吗，不算复合，至少不是真正意义上的那种复合。”
“那，这么不清不楚的，你就这样接受？”
不想和大平继续这个话题，于是借口蔓迪有事找，匆匆结束了通话。
对梦露也同样板子招呼，质问她，“你巴巴地要帮大平跑关系，是对你有什么好处？”
梦露气得不行，“我能有什么好处？我又不要他一分钱！是我刷脸、花时间精力帮他诶！”
“对呀，所以你就不要那么卖力和恨铁不成钢嘛。你是好心，心意到了，接不接受是他的事，干嘛他不接受你就气得不行？”我捏她痛处，“生气会影响气血和细胞哎，有损美容。”
梦露咬着牙，“你还真说对了，就是恨铁不成钢的感觉。”
我笑，“这不自找不痛快吗？人家明明是铁，你非希望他是钢。炼钢也有过程的好吧？”
梦露也笑起来，笑过之后却仍不死心，“他或许听得进你的话，你劝劝他，朝中有人好做官。”
我复述了和大平的对话。
“那我们就坐视不管了？好，随便他吧，反正剧是他的，他的梦想和事业，爱折腾折腾去。”梦露忿忿然。
“你这样愤愤不平的样子，我便忍不住有些想说教。”
“能让我不愤愤不平你就说。”
我想一想，找一个贴切梦露的比喻：“如果一个男人一没跟你结婚——也没确立关系，二没给你家用，但是想要你为他管家，你肯不肯？”
“当然不肯了，我又没病，没名没分的，他凭什么呀！”
“这就是了，你说的名分也叫份位，可以简单理解作身份地位，不在其位不谋其政的那个’位’的意思。”我和梦露分享最近读庄子的心得。“人家给你钱请你去做事，就等于给了你这个份位。人家没给钱，就代表他没有邀请你，你就没有这个份位。”
份位关系到一个人的生命能量，人的生命能如果在没有被邀请的地方用力，就会受内伤。梦露那么生气和不爽，已经是内伤的表现了。所以如果没有被邀请，不如把热血用在自己身上。
——但是我当然早已内伤，自从执意要挽回世德的那刻起。
可是不挽回我也已经受到创伤，横竖都是伤，也就不在乎再多一点了。
“哦，所以是我贱咯？非要热脸贴大平的冷屁股是吧！”梦露明白过来，声音变得高亢。
我不理她的不爽，径自笑起来，“你自己说的哦。天哪，这画面实在不堪设想，我能想到你的脸，但是大平的……还没见过。天哪，不能想，太辣眼睛了。”
梦露爆了句粗口也笑起来。
总算两边都消了气，我便牵头说周末聚聚，提议大平叫上阿巫。大平不置可否，梦露则不是很情愿，说不该有外人，我便不好说什么了。明明认识那天梦露还说喜欢阿巫，后来聊伴侣价值时也很开心，怎么突然就有点排斥呢？本想私下问问梦露，结果一忙起来就抛诸了脑后。
临近傍晚时收到世德消息，问我：“收工后要不要过来？”
我说好。
及至到世德公寓已是晚上。起初都好，后来不知怎的，他变得不快而冷淡，我百思不得其解，想不出哪里冒犯他，或是什么令他心情低落。但是他的表现令我想起平安夜那晚……
但是我已经犯过一次误判的错误，不能再犯。上一次他的冷淡是为了换来我的慰藉，这一次莫非也是？或者有可能是一种试探——他故意用冷淡和坏脾气来试炼我，看我会不会暴跳如雷然后再度愤然离开。甚至也许有可能，他是为了让我知难而退？
无论如何，这些想法都激发了我的逆反——偏不让他得逞。
但是我也没有精力和意愿去哄他。白天站着拍了一天照，腰都快断了，很累。并且，尽管我自己以往惯爱使小性子，但却不喜欢男人如此。
曾经有一次我们因为一点小事闹别扭，次日醒来世德不只没有如往常般搂我亲我说爱我，反而开始放各种哀怨的歌曲，歌词都是诸如想要自由和改变之类，我听着就够了，埋头看书。后来他说一直心情不好，等我粘他，只要我粘他就什么都好了，可是我没有，看书成了我的藏匿之所，我用看书来屏蔽他与不快。他说让我记住，他所有的情绪不好都是因为我……那时我便感到反感，觉得一个男人太哀怨，我不是很受用。
所以现在，我既没精力哄他，也不愿妄自揣测胡思乱想，索性躺下努力不受干扰自行睡去，把一切留待次日血槽补满后再去面对。
早晨我在咖啡香里朦胧张开睡眼时，发现世德竟已起来，坐在沙发上有条不紊地喝着咖啡。
我想起昨夜。为缓和气氛，便下床到他身边，伸开了双臂，像以前我们最好时常做的那样，一边说，“抱抱。”
他没有动，语气淡淡的，“我在喝咖啡。”
我有眼睛，我看到了你在喝咖啡。我的双臂孤独地乍在半空，那个瞬间既有劈手夺过他的咖啡杯狠狠摔在地上的冲动，也有想离开的冲动。
若问我是否习惯了世德一天一个样，忽冷忽热，那么我没有。不久前他说戒掉了咖啡，现在又重新喝上。好些天没有音讯，要我来又摆脸色。他是这样前后矛盾一个人，瞬息万变，忽而充满活力忽而死气沉沉，上一秒还计划着一起做什么下一秒便说想要一个人，一刻想要拥有全世界一刻又恨不得抛弃所有……我怎能习惯？
但我慢慢学会了不去听他说的话，甚至有时不要太理睬他，反正没多久他又会再度改变心意。和他太较真，无异于小题大做，自讨苦吃。
于是我将乍在半空的双臂继续向上，完成一个伸展的懒腰，同时配套地打一个哈欠，没事人般从他身边撤开，像没有察觉他的异样，让自己脸上一派云淡风轻风和日丽，去盥洗间洗漱。
哄他高兴需要很多很多的力气和热情，而我还没有准备好，能量也并不充足，还需要一段缓冲。抚慰他之前，首先需要我先安抚自己这颗感到委屈与不忿的心，做一些自我心理建设和疏导，平和下来。
洗漱间出来，我戴上耳机听音乐，给自己营造愉快氛围，一边给自己弄早餐，不刻意搭理世德也不刻意不搭理他。
他说书籍是我的藏匿之所，岂止，音乐也是。但他说的不准确，不是藏匿之所，而是庇护之所。有人把自己的藏书比作一件暖和的皮衣，既能让人免除谬误和疑虑，也能避开寒冷的天气。对此我深有同感，书籍和音乐都能使人从抓狂的现实中瞬间逃逸出来，居留在超越现实之外的安全所在。
与其被世德的情绪和不快围困于这间小小公寓，我宁可流浪在书籍和音乐之间。
吃完早餐我正喝咖啡，余光看到世德衣着整齐，正弯腰穿鞋要外出的态势。
我摘下耳机询问，“去拿快递？”
“你吃早餐时我就和你说等会儿出门走走，现在你这么慢悠悠喝咖啡。不想去就说，我自己去。”
他气哼哼的，想来以为我是故意磨蹭。
我耐着性子，像对待一个坏脾气小孩，平心静气说，“我戴着耳机没听到，不是故意的。那现在，你是更愿意自己出门走走呢还是和我一起？”
“都可以。”他仍是一脸不高兴。
我即刻秒懂——如果他想自己去就用不着这么不高兴了。我赶忙说，“那稍等一下下哦，我这就换衣服。”
立刻放下咖啡杯，火速更衣出门，不敢稍有差池，以免他又以为我有意怠慢。
室外空气清新凉爽，太阳照在身上很舒服。我在路上蹦蹦跳跳，心情很好的样子。我是决定要快乐的，不被他影响心情，所以努力保持欢快——至少也要表现出欢快。世德深深注视我，不知是否受了感染，情绪也一点点好起来，开始过来搂我，我便回揽他腰。
终究没问他为什么昨晚突然冷淡，以免破坏眼下这一刻。
我开始真的高兴起来。觉得自己有了长进，能够不受世德情绪的影响和牵制，没有去反应和对抗，而是选择了不以为意与某种程度上的视而不见。尽管还不能算作真正意义上的包容，但至少是一个好开端。我喜欢现在这个积极、阳光、包容、豁达、保持快乐、不猜疑和不胡思乱想的自己。
世德却嫌常去的公园远，提议去距离很近的儿童公园。我自然无所谓，他说哪里便哪里，横竖都是陪他。大约周末的缘故，儿童公园人很多，多数是带着孩子的父母或爷爷奶奶，我们照例走走停停，捡人烟稀少的地方，他坐下冥想时，我便在不远处看书。因为昨晚原本没计划过来，我还穿着高跟鞋，何况这个公园很小又人多，本身也不怎么适合跑步。
可能受了周围嘈杂环境的干扰——不时有孩童的尖叫笑闹和大人的呼喊，世德闭上眼不过片刻便又睁开来，和我说不如走走。
不知不觉，我们走到了摩天轮附近，硕大的华丽的，竟然在运转，我呀了一声，眼馋望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