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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谎言是真实的另一张脸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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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我摆脱了女性的爱情

并且脱离了地狱的丛林,

我才能拥有资格与缘分

迈步进入不朽的永恒。

——威廉·布莱克《我的幽灵》

世德接受一份工作邀约,在海边拍摄一个健身服饰品牌的广告,为期五天。

他肯暂时放下冥想出去工作,这是一个好的开始和预兆。至少他在积极作为,而非坐以待毙,开始用行动来解决问题。这才是我心目中的世德会有的样子。

他引用拉玛那·马哈希的话告诉我,“智者可以去从事任何作为,而且会做得特别好,因为他绝不会把所做的事归功于自己,更不会幻想自己是行为者,只不过是有种力量透过其身体而利用它在作为,把工作完成。所以我才接下这份工作,当做是修行的一部分,——同时,报酬还不错,既然活着,总归要生活。”

我着蔓迪去了解那个健身品牌,才知是新创,拿到融资,整个团队配置里即有负责广告拍摄的成员,所以不假外求。蔓迪觉得毫无机会,我却不这样认为,嘱咐她跟进他们的平面广告拍摄,面世后拿给我看,同时了解他们的拍摄成本和预算。我要清楚他们的拍摄与审美水准在哪里,如果费用合适,可以有的放矢,把我们的作品展示给他们。

“同样预算,更好效果,有什么理由不请我们?”我说。

“可是他们自己有摄影师……”蔓迪说。

“我想一个品牌要忙的东西很多,他总不会找不到事做。”

“老大你现在好勤力接单哦。”

“不好吗?”

“好,好。”

她哪里知道,我只是很期待能够再次与世德一起工作,看他如今展现在我镜头里的样子。

蔓迪行动力喜人,联络了好多拍摄,上周一直排到周末,而世德也态度淡淡,并未主动邀约,我们已有两周没见面。适逢周日,恰巧是世德拍摄的最后一天,我兴起一个计划,决定去找他,然后一起在海边待两天,他也欣然赞同。

下午五点收工后我便启程,路上想起应该预订酒店,于是征求世德意见。他的消息过了许久才姗姗迟来,我不以为意,想着也许他还在拍摄,谁知一看之下,气得险些爆炸:他竟然已经回来了!

广告拍摄昨天提早结束,他便离开海边回了自己住处。他说累,非常想独处,将近一周每天都生活在人群中,懈怠了冥想。怕我埋怨他不想见面,所以没告诉我,本想今天下午再过去海边等我,但中午一觉睡过去,醒来已是现在。

满打满算不过才工作四天,他就说将近一周,一副苦不堪言的样子。我又翻出昨天的聊天记录,越看越气,他明明已在家却只字未提,我说海边见面也不反对,现在来这一出。

我一边叫出租车掉头返回,一边发信息给他:“撒谎是卑劣的行径。”

“对不起,我没有勇气直接表达想一个人待着的诉求。我应该直接表达的,而无需顾虑你的感受。”他说。

“无法直接表达是因为你都觉得自己渣吧。”这个字终于从我口中说出来。

自从梦露上一次评价世德“渣”之后,这个字一直在我脑海打转,还专门去查询“渣男”所涵盖的行为与标准,将世德一一比对。按照客观标准,他无疑是渣的;但按照主观标准——既然是我情愿,那么怪不得他吧,他没有要求我不离不弃,不是我自己贴上来信誓旦旦说要抱持吗?但此刻,我真的认为他渣极了。

“是的,不管我直接表达还是撒谎,对你来说都一样,没有区别。”他说。

我很愤怒,不知到底要怎样他才能明白这样简单一件事:不要对我撒谎,我憎恶谎言。不要为了自己的恐惧和方便,一次次去做我最憎恨与不能接受的事情。他的脑子是有什么病吗,为什么这样简单一件事做不到?还是他的智商不足以支撑他理解?

回城的道路拥堵,不如来时的顺畅,原本我是逆流而行,现在却终于汇入了周末从海边返城的大军。司机技术很糟,车子一前一后地顿着,我开始晕车,胃中酸水上涌,想要呕吐。

“师傅,如果您再这样开,我就吐了。”几次叮嘱未果,我便径直说。

果然,司机开得稳当些。

我不想说什么人算不如天算,这番折腾和受罪,分明责任全在世德。

“你跟过去的每一个女人都是这样套路吧,热恋时说失去会死,新鲜劲一过立刻说要开悟,下半身蠢动时说着爱情和想念,发泄完拔屌无情。你永远无能承担一份感情,只有自私和卑劣。或者你从未爱过我,一切都只是欺骗。”

这是一份很重的指控,深深的积怨喷薄而出。

世德的回复很冷静,语气淡淡的,并未被我激怒。“对我来说,你曾经是最重要的,所以也是我那个女人世界的终点——我通过你,和这个世界断绝了关系,开始去寻找新的世界。这个世界已经完了,对我来说只剩下个人性、个体内心的黑暗、自我主义、以及这一切最终的衰减。没有必要因为现在没有得到满足的欲望而否定过去,个人本身不是自由的,就像你现在本可以选择理解却以批判收场。我和你在一起不是伪装的,但从现在的角度,一切都不是真实的,但不是欺骗。我和你在一起时身无分文,可依然尽我所能去对你,你怎能就此一笔抹煞。”

身无分文?我感到震惊。

他曾经罗列给我的收入呢,假的,还是不够填补他之前的亏空?他当初可完全不像身无分文,动不动就要为我买这个买那个,自己花起钱来也毫无节制,通常想到什么就买了,然后买回来只用一两次又闲置。而且,身无分文的人不该谈恋爱吧,一个人自己都没生活好,怎么去让别人生活好?要么就是像他那样打肿脸充胖子,不断地透支、欠债……他以为这样叫尽己所能,可是什么样的女人会喜欢他用这样的方式来表达爱?得是多么畸形扭曲残障的心灵啊。

他曾对我说那段大家通常拿来说的口水话——如果一个人有一千万,给你五十万,那他不是真的爱你;如果一个人只有一百块,而全部给你,那才是真的爱。我现在才能明白他说时的心情,大约自己首先很感动吧,因为他不只一百块都没有,还是负数,却能为我付出,这是何等高尚和伟大的举动!

那时陷在甜蜜的爱情里,我理性的头脑完全罢工,丝毫没有觉得那段话有何不妥。然而现在,我冷酷地想,无论如何五十万都比一百块本身有价值得多,也数目大得多,积累起来也要困难得多。何况,一百块全给你的人,可能正要去死,或者要去开悟,一百块对他已经没用了,而给你五十万的人,很可能他原本可以用这五十万创造更大财富,或做远比爱你更有价值的事。不全盘考量,怎能片面得出哪个更爱?

我恨极了。不仅憎恨他的谎言,也憎恨他现在拿身无分文来说。

他为他的爱情献祭,却要我平白背上这罪责。“看,我都为你做了什么!”是我要他为我这么做吗?如果我知道,我会求求他,千万千万不要为我这么做,因为我不想接受!他怎能把伪装自己成一个他实际所不是的人,怎能把依靠谎言和虚假堆砌起来的东西当做爱,这是什么混账逻辑?又置我于何地?他以为他为我倾其所有——甚至未有——就是爱,但可曾了解过我的想法,询问我想要什么?他曾说“负重前行”,他单方面选择并决定了一切,把我蒙在鼓里,最后却用这一切来和我振振有词,好像反而是我亏欠他!我是那种因为他肯为我花钱、又花得起钱才和他在一起的女人吗,他以为他可以买下我?我是一名奴隶?他羞辱的何止是我,还有他自己。除了用钱,他没有其它可以吸引女人的东西吗?物质匮乏还不是最可怕,至可怕是精神匮乏。

不,千万不要再和我谈钱。

这一刻,玛雅的帷幕已被撕开,露出其下鲜血淋漓残破不堪的现实。既然如此,何必还要口下留情,不,我何必隐藏想法。

我冷冷说出一直所想,“你不过是躲入所谓开悟的洞穴来隐藏虚伪怯懦。”

“我追求开悟不是一种逃避,也不是借口,”世德回复,“只是每天面对困扰和问题时的一种反思。种子会长成大树,反思也逐渐成熟,而我现在没有任何自我形象需要维护,所以也不会认同你说的。事情发生就是发生了,从无到有,也会从有到无,你没有可能捉住任何东西,我们的追求只是一种错觉,是头脑的自我麻痹。只要我们在一起,我都没有懈怠,希望彼此快乐,可是作为个体,我能给予的很有限。”

“你从感情一开始就在伪装。”

“不要轻易地定义,试着以理解的角度思考事情,定义是一个陷阱。”他提醒。“爱情如果有意义,那应该是促使人表现一个更好的自己。你说你在爱情中是真实的,只是相对而言。我们每天都有无数的想法和反应,而你会选择某些想法和反应不断强化,这其中没有什么真实和虚假,只有你的欲望。”

他的话只引起我的冷哼。“‘表现’?所以你现在是在表现一个不要爱情的所谓开悟者咯?请问,你在谁面前做过真实的你自己?”

如果他直到今天在我面前还没法真实,连想要独处这样的小事都要扯谎,那么我不信他能在任何人面前真实。

果然,他回答说,“如果以现在的角度,那这个个体任何时候都不真实。如果以个体的角度,我不知道真实是什么。对于我,想法之间没有真假的区分,只有选择,根据欲望做出的选择。”

对他这一套我腻烦透了。只根据欲望做选择,无异于卑鄙小人,毫无原则也没有道德,只有一己私利,而不去管伤害、妨碍了谁。我现在约略理解了为什么真实这件在我看来极简单的事,却在他和我之间变成一道永远无法沟通的谜一般的难题:原本怎么想怎么做的就怎么说,根本不必过脑,直接叙述就好,这其中并无难点,而他不是难以理解,他无法做到的原因正是因为他充满自私的欲望。他只在说实话对他有利时才不说谎,他说谎是因为这样最有利于他得逞自己的欲望。与他的欲望相比,一切都不值一提,没有什么值得尊重。

“一个真正在爱的人,会放弃一切自我保护,你呢?为了让我接受,正相反,把自己重重包裹和伪装起来。我们当初的爱情全部建立在谎言之上。你是不是在感情里一直都这么可怜、卑微,怕别人不爱你,所以极力伪装和作假?”

这样难听与刺人,我在说刻薄话方面的能力和造诣全被世德激发出来。

他的回复却依然透着平静:“你不该纠结这些,没有意义。我和你在一起时已经尽我所能,这不是谎言,也不是可怜,而是选择。你选择某些方式去爱对方,你自己本身也会否定自己,总是在念头间做决定。就像人不断进取超越过去一样,在爱情中因为你觉得值得,所以会付出努力……”

低头看屏幕太久,晕车感再度来袭,我把视线从手机挪开,转而注视车窗外,一边咀嚼着他的字句。怒气开始一点点沉降下去,我的心里生起柔软与反省。是的,选择,他做出了他的选择,无论我怎么看和认为。也许他实在太笨拙,那就是他表达爱的方式。而我认为身无分文的人就不该去爱,未免冷血,太自以为是。谁能评定爱?

我不知该说些什么,又感到其实无话可说。

目光再度转回手机时,看到世德说,“我不想再讨论这些,你还在以个人性去思考和追求爱情,对于我,这些已经不存在。现在我们见面你也不是单纯为了满足我。既然现在的关系不是你想要的,那就没有必要再见面。”

怒气重新升起。又来这一套,用不见面来威胁谁?先是放狠话,然后又出尔反尔,大约最多一周又会开始说想我,想要挽回了。

正要疾书控诉,突然一个急刹车,我整个人向前冲去,重重撞在副驾座椅后背上。司机一边连连道歉,一边扭头伸向窗外,愤愤骂:“你有病啊!”原来是与一台车险些擦碰上。另一台车里的司机也摇下车窗对骂,“你才有病!”两个人就相互“你有病”地对骂起来。

我突然笑了,这何尝不是上天给我的警示。其实是我有病,而且病得不轻。

此时此地,我在一条原本不该的道路上,来什么海边,结果无功而返不说,还要忍受塞车的折磨。错误的道路,于是难免刮擦磕碰……而我与世德的关系何尝不是如此。明知他是那样的人,明明他有许多地方是我完全不能接受的,却还要和他纠缠。明明他一再如此,我却依然期望他改变,能够符合我的意愿。简直是一种双料的有病。

悲哀袭上来,所有控诉消失殆尽。

“我曾经爱过的你是一个假人,那段感情的基础也是假的,然而可悲的是,我的感情却是真的……”

即便否定一切能够令自己好受一点,那我也不会否定。撒谎否认感情与事实,那样,我和他又有什么不同?为了欲望而颠倒黑白,跟随欲望而信口雌黄。

我不想再说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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